内线电话响起时,陆清欢正对着桌面上精选出来的几份投标书发愣,被压在最底层的宏业如一道无形的针孔刺激着她,挂上电话,伸出的手在空中犹疑,最后还是抽取了最底层的那一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顾书宸依然没有抬头,埋首在一堆文件中,问道:“项目的合作单位决定了吗?”
陆清欢走过去,将手中扎心的投标书递给他,顾书宸瞟了一眼,档案袋表面赫然写着宏业公司,顺势望向拿着文件的人,凌历目光中带着耐人寻味的探索,:“这就是你的决定?”
陆清欢没有直视他过于犀利的目光,在这双眼睛下她常常觉得无处遁形,“是章总的决定。”她说得也没有错,这是章柏昨那天晚上对陈哲宇的承诺,他在回总公司前,将他们精选出来的单位交给陆清欢,手指重点指了指宏业,意味深长地说:“我的空头支票开得太多了,这次你也可以无视我的信用,这件事任凭你决定。”
陆清欢知道章柏林对顾书宸有过交待的,这次合作单位的选择由陆清欢全权决定,可是她回答顾书宸时还是提了章总,并不是想再次给顾书宸压力,而是她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并非想越级。
“顾总。”陆清欢不得不再轻而有力地再叫一声。
顾书宸从厚厚的投标书中反应过来,他向来不是容易失神的人,虽做不到任何事都处变不惊,但总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份标书上分明地刻着宏业的公章,他抬头看她,仿佛听到自己在问:“为什么?”
陆清欢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宏业各方面比较合适,而且又是一直以来的合作单位。”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就像她脸上的凛然。
顾书宸看了看她,后者依然的职业,“那你就去通知宏业那边吧!让他们开始准备。”
她回答了一句,转身退出他的办公室,门轻轻地带上,为什么?当她从厚沓的文件中抽出宏业时,她拿着这份文件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其实理由没那么难,因为她要让陈哲宇记住,他是如何成功的?
顾书宸许久望着那道已关闭的门,门是半透明的,依然可以看到她在办公区域的忙碌身影,陆清欢,他记不清这个名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的记忆里烙下痕迹,这么多年,总会想起,仿佛那是一笔一画刻下的,又好像没那么深刻,至少没有刻入骨髓。 可是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记住了她,一直记着她,而她呢?
沈越的婚礼他本不想去的,可是想到她可能也会在,所以鬼使神差地去了。隔着满堂的喜宴,他看着她,甚至可以用“盯”字了,她的目光扫视了圈,明明已经在他那里做过停留,却还是不经心或者不屑地扫过,一如几年前,她用轻轻淡淡却明显是鄙夷的目光打量他,然后淡淡地说:“一千二百八。”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很淡的下午,大学食堂里还有寥寥几许人进出。下午没课的时候,顾书宸经常会帮母亲来食堂收集剩菜剩饭去猪场,开始的时候也有同学用异样的目光,可是生活就是生活,就算当年他以高考状元考进这所学校那又怎么样,父母起早摸黑地经营一家猪场来供他和妹妹读书也实属不容易,生活面前,没有那么大的面子问题。
顾书宸端着一盆剩菜去倒到大桶时,因为不知道后面有人在,转身的动作太快,却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人,陆清那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碎花裙,因为太突然,而当自己手里的剩菜溅泼到她身上时,所有人的脸上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出表情,顾书宸看到她低头,眉心微锁,他着急下慌乱地拿了块抹布胡乱地想为她擦拭污秽,她立即向后退一步,眉头更加紧皱,抬头看他,目光尽是不可思议的鄙夷和厌烦,于是他窘在那里,不知所措。
然后他听到自己轻而坚定的声音:“我赔你。”
陆清欢厌烦地掸去身上的污秽,看了看他,然后只轻轻淡淡地说:“一千二百八。”
大学里,母亲看着那些大学生奢华的生活,说的最多的一句,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一样,确实不一样,当别人捧着手机,守着电脑玩游戏时,他手里捧着的是大学课程;当别人双双对对地花前月下,他前往的方向永远是教室或者图书馆。大学专业课他一直是优秀的,年年拿奖学金,可是同样拿奖学金的陆清欢却每次拿着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钱去买一条他想也不敢想的裙子,母亲说得对,他和她们那些人果然是不同的。
陆清欢永远不知道她不屑地走开时,她带给他的第一次是多么难堪,而这种难堪不仅仅是因为后来的围观者,那是什么?顾书宸直到现在也无法分清他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无法理解自己后来竟然不顾一切地攥着所有的积蓄跑到商场,看着橱柜上那条鹅黄色的裙子,手心里的钱攥得生了汗,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裙子,鹅黄色的,细碎的花点,边缘处有小结,对,没错,就是这条,就是这条,一千二百八,就是这条。
“这条裙子很漂亮,是我们这个春季的主打款,你要拿下来看看吗?”他的渴望太明显,营业员走过来问道。
他将一沓皱巴巴的钱堆到服务员面前,“一千二百八,我就要这条。”他说这话是是豪壮的,声音却是颤抖的,那是他积累了一个学期的,是他几个月的伙食费。
“好的,你要几码的?”营业员看到一柜的零钱虽然蹙了一下眉头,但好歹也是今天的第一笔生意,心情雀跃。
几码?他不知道她是穿几码的?
营业员问:“她有多高,胖吗?”
“这么高,大概一米六十二三,不胖,大概九十多斤。”他向服务员比划着。
“这么标致的身材,那就穿m码,,m码绝对穿着好看。”
听着服务员的夸赞,他心情大好,刚才的犹豫一点也不存在了,拎着衣服走出商场,阳光明媚的下午,心情特好的下午,m码,于是他记住了她穿m码。
顾书宸是看不到陆清欢收到这条裙子时的不以为然,一个骄傲且不自量力的人,在陆清欢看来,如此不自量力的人会让她更不屑,贫穷没什么,没有钱没什么,可是用极其有限的资源去买自己的骄傲,这样昂贵的自尊,有人却不惜代价,在她看来只是轻蔑。之后她也没再穿过那件衣服。
后来,他循规蹈矩的生活偏了一点点轨,他前往的路不再是三角形,宿舍,教室,图书馆,他也会偶尔出现在校园里同学们认定的情人会所,可是他看到有个人和她并肩走在梧桐树下,他在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们嬉笑,看着他们说话,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她笑得很开心,很灿烂,他们很配,朗才女貌,金童玉女。
后来他毕业了,生活的压力现实的残酷远远地超过他的想像,他在忙碌生活中慢慢地淡忘了她,他在她的记忆里不算什么,而她在他的生命里也不算什么,什么都算不上,他从来不认为,他对她那是爱,在他印象,爱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