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陈哲宇的声音还隐约地传来,即使不刻意去听,她也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好像陈哲宇所困惑责怪的,现在公司的人也都不明白她的认真和坚持。
这半个月来,不止一次在茶水间,在洗手间甚至食堂,看到几个同事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她过来又都都噤若寒蝉,对她投射而来的目光是疏离甚至仇恨的,连曾经与她交好的凌姐也是。这所有不友善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听从顾书宸的指令开除了实在游手好闲的“寄生虫”,又扣除了大部分办公室人员的薪金,将多出来的部分补助到生产部,而生产部也实行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计件工资,这样大动刀斧也无非是给所有人的警钟,按劳取酬。
陆清欢刚拿到裁员和扣薪名单时,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这个看起来还算温厚的领导,短短半个月,原来他将所有人都看得如此明白透彻。而那些名单里唯有她的名字被重重勾画出来,她站在原地犹豫踌躇着,他抬头看了看她,a4纸在她的手里微起皱褶,他慢慢放下笔,看着她问:“有什么问题吗?”
她怔了一下,然后也扬起头,鼓起勇气说:“是,我觉得这样处理会让公司上下人心慌慌。”
“你是觉得我现在根基未稳,却大动刀斧,会失了人心?可是江山都难保,你觉得人心还有那么重要吗?而且我不觉得那些人都是一心一意的忠将。”他说完复又低头去处理文件,很明显这件事没有缓和的选择,事实所有他处理决定的事都是说一不二的,就算陆清欢不去办,也会有人去做。
当陆清欢为难地把名单给人事部经理时,从开始的不可思议到后来的鄙夷一览无余。
通告贴出后,看着共事几年的同事收拾简单的格子间,说不伤怀是假的,可就像顾书宸说的,办公室从来不是疗养院,想到这点,她刻意将肩线绷直,从容地走过,一双双愤然的目光几乎将她凌迟,被辞退的同事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后漫骂,不过是最贴心的走狗,没有一个走狗会是好下场,总有抱着哭的一天。这所有一切的决策权是另外一个人,可他们最恨的人似乎是她,这其中属凌姐骂得最过火。陆清欢就是在这样群众的愤恨和孤立中升职加薪。
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低落,顾书宸像不停转的陀螺,而她也不得不跟着他的步伐忙碌不停。
原本初夏的天气虽不是十分炎热,但在不透风的办公室呆久了还是有几分闷热,她起身去打开窗,却不想顾书宸也在此时推门进来,两边对拉的风将桌面上的文件吹起,半舞在空中,那时她足足整理了三个小时的文件,慌忙弯腰去捡,看到一双并不锃亮的皮鞋走到面前,也弯下身子,因为去捡同一张纸,他的手不小心覆到了她的手面,他的头撞上了她的头,然后匆匆分开,她自己还未发现她低敞的领口,感觉到他目光无意间的所落之处,她方才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衣着,原本也不算太低的领口在这样半蹲弯腰的姿势下所能掩盖的已经太少了,他先站了起来,她也跟着站了起来,越慌却越出错,因为距离太近,她又一次撞了他的胸脯,她觉得懊恼,耳根发热,他退后了几步,然后走出了办公室,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些久,想,男女果然还是有别于同性,即使他们都很坦然。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在这尴尬的过程中,被推门进来的同事撞见,办公区即刻似风般旋起一段不佳的流言蜚语。面对在他们身后四起的闲话,他们一致保持沉默。陆清欢坚持清者自清的理论。
陆清欢一点点地回忆,然后两手慢慢合掌,依稀有别样的温度,她想起他临别时对她说做个好梦,他的目光从来不是热切,却是赤诚的。一个好梦?她想起在车上的那个梦,如果梦有预言,那这代表什么?如果故事需要转折,那自己又希望如何转折?
隔墙的床畔又传来不安稳的辗转声,同时陈哲宇故意拉重的叹气声也传过来,她知道今天晚上他之所以会等她到这么晚,他原本是来求和的,却不想看到她和顾书宸的一幕。这一幕虽不能说明什么,但足以让他浮想联翩。可是自己竟没有试图去解释,只一味回避,是因为还不想和解吗?没有触犯到原则问题,她自认自己一向是好说话的。
陆清欢想起另一件事,伸手摸到了手机,已接电话里有妈妈的来电,白天一直没有时间回过去,可现在?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也不方便回电。
陆清欢抱着手机,想起妈妈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欢欢,我把三十万打入你的帐户里了,你一会去查下帐。”这三十万母亲不止一次提起要给她,可是每次她都拒绝了,陆清欢知道现在他们家的三十万意味着什么,对母亲意味着什么?她怎么能动用母亲的养老钱呢?可是母亲还是打过来了,而且还用无比愧疚的心情说道:“妈知道以这点钱,想在宁城买房子那是远远不够,那就先付个首付,你和小陈两个人也辛苦点,每月按歇还款。”未了又加了一句:“你也不小了,早点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趁妈年轻早点要小孩子,妈还能帮你们带几年呢!”
“妈,你越扯越远了!钱,我不会要的。”陆清欢是在顾书宸的办公室接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
“你放心,这钱你爸不知道,你和小陈在宁城买了房子,我想你爸也不会再反对。最近我提起小陈,他的态度没那么强硬了。”母亲说起来时,表现出轻松愉快,而这轻松却是想让陆清欢放心。父亲一直不喜欢陈哲宇,她记得大学时第一次将阳光帅气的陈哲宇带回家,父亲用商人独有的犀利目光审视之后,阴着脸摇头说不行,几乎一点也不给女儿留情面。陆清欢也早已习惯父亲的摇头,似乎从小到大,陆清欢喜欢的便是父亲不同意的,可是父亲越不同意,越阻饶,她就越要反其道而行,她和陈哲宇的迅速发展,一部分也归功于父亲的极力干阻。
可现在母亲用所有的积蓄资助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城市安一个小家,还要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求平衡,该是如何的委曲求全?陆清欢在接母亲的电话时,竟然忘了还在面前的顾书宸,眼睛里盈盈泛起泪光。感觉到不妥她适时收起电话,也不去看顾书宸洞察的目光,很快又进入工作状态,这短短半个月,跟着顾书宸,她似乎真的学到了很多,至少学会了如何在不恰当的时候去控制自己欲发的情感。
顾书宸每做一样事情并不是凭着冲动和干劲来的,而是有策略地有计划地步步为营。从第一批裁员后,便很快有了第二批,引起躁动和慌乱也是不可必免的,但在一些仗着有一脉之亲的中高层领导向上告御状被无视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领导也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等待着去或留的命运。
其实早在裁员的同时,顾书宸已经安排了新人的面试,培训,待旧人一走,新职员便一一上任,并没有出现公司的混乱局面。
永华在注入新鲜血液后,稳步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前进,业务量也逐日增加,在新人并未那么快上手前,陆清欢除了要忙自己的工作,还要去处理一些琐事。那段时间,加班成了常事,加班时间也被推得越来越晚,她和顾书宸一天相对的时间几乎都超过10小时以上,可自从那天晚上后,他再没有表现出对她任何的暧昧姿态,有时候加班晚了,他还是会送她回家,礼貌地等她下车,出于安全考虑,他都会等着她走到楼道,然后才慢慢地开走车子。在公司更加公事化,曾经的流言也不功自破,不知前奏的新同事更是认定他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也确实他们只是领导与下属的关系。
至于和陈哲宇,忙碌是最好的回避,根本无暇去争吵,而且因为加班时间的错乱,虽在同一屋檐下,但照面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而陈哲宇大概已经看明白陆清欢的执着,又在自己公司旁听了永华的良好势头,虽仍将信将疑,但也不再孤注一掷地反对。
无不干拢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双方都平静下来,看得出陈哲宇有心求和,陆清欢也乐于和好。但陈哲宇在求和的姿态下,显然仍旧保留对那晚的所见心有介蒂,陆清欢并不吝啬解释,虽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但事情也算是压下来了,至少在表面上,他们仍旧恢复了和谐。
实际上相处的时间依然相当少,往往陆清欢回来时,陈哲宇已经睡了,偶尔几次他还在玩升级游戏,她匆匆冲完凉,每次上床前撑着垮下去的眼皮对他说,早点睡。然后自己往床上一栽就睡着了。周未,陆清欢更愿呆在家里补睡眠,陈哲宇觉得无趣,便和几个朋友出去唱k喝酒,适当的娱乐或交际活动,陆清欢从来不限制也不干涉。
对于母亲给的三十万,陆清欢第二天还是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这件事她跟陈哲宇只是一笔带过,然而她忽略了他一闪而过的失望。他还想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