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如同往日般被冗长的闹钟叫醒,陈哲宇也已经起来,狭促的卫生间挤着两个人不得不身体相贴,对于相识七年的“身体”来说,也没有任何暖昧的色彩。
陈哲宇刷着牙,含糊不清地说着:“家里的水电费要缴了,银行卡上没钱了,你上班前先去银行存些钱扣水电费。”不是征求意见的疑问句,只是普通的陈述句。
“银行要八点半才上班,我来不及。”陆清欢嘟囔了一句。
陈哲宇漱了口清水,尽显不满:“你那个破公司不去也罢,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已经是无望的废墟,就你还守着遗址不肯离开,真不明白你图什么?”
陆清欢用力挤了挤手中的牙膏,薄荷味的牙膏占在手背上感觉到丝丝清凉,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再和陈哲宇争论,沉默是维持和谐最好的方式。
“你看以前和你一起进公司的同事有哪个还在那里呆着的,你要是早跟他们一起出来,不是金领也该是白领吧,反正肯定比现在要好上几倍!陈哲宇每次说起这事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好在时间不多,唠叨了几句,看了看时间,便衣冠楚楚地上班去了。
陆清欢在他之后出的门,陈哲宇依例没有等她,在他看来,她现在的工作根本就是一无事处,又怎么还会接送她上下班呢!
陆清欢如往日一样步行去车站,都市生活中的每一个清晨,都是匆匆而赶的上班族。陆清欢行步在这样忙碌而匆匆的人来车往中,普通再不能普通。
几乎穿过小半个城市才到陆清欢所在的办公大楼,仰头而望那一幢屹立在城市几十年的行云大厦,在一幢幢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中,行云大厦无论是构造上,还是楼层上,都显得老旧落后,如井潭般低矮下去。
可这幢大厦也曾是一代年轻人瞻仰的高度,是他们雄心昂扬的战场,可它的风光终是不再,而今面临的可能是即将的解体。这样不赚钱甚至赔钱的子公司董事会迟早是要将它切毒瘤般割弃。
陆清欢走过大厅,两个散漫的保安正侃谈昨日的见闻,电梯坏了,一步步拾阶而上,或许哲宇是对的,这里早已经是没有意义的空壳,依然留在这里也只是空望自己曾经视为梦想的地方,就像观望早是废墟的遗址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
可是她大学毕业就捧着简历与憧憬好不容易终于挤进梦想开始的地方,这个她为之甘之如饴几年的地方,就这么掉头离开,总是做不到云淡风轻。她一向不是个执念的人,也算聪明,可对于这件事,她承认自己确非理智。
走到所在的办公层,原来满满当当的办公区域而今也是空荡荡,稍有些斗志的人都早已辞职离开,留下的那些人不是舍不得高官厚禄的中高层领导,就是那些宁愿拿着低保工资也不愿在外面风吹雨打的工薪族,至少在这里还有基本生活保障,或者是等着公司的辞退,能另补三个月的工资,凌姐就是典型代表,在上有老下有小,还背负房债的情况下,她不能动,也不敢动。
跟凌姐打过招呼后,陆清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与总经理办公室相邻,及不上总经理办公室的一半空间,可那也是她从一个刚涉世未深的毕业生一步步爬上来的,那曾是她努力的见证。
陆清欢将打好的辞职报告平铺在自己的桌面上,眼睛扫过总经理空空的办公室,这个位置上的人如走马灯地替换,旧人去新人来,而每去一个旧人都会从中带走什么,永华像是一个堆砌的城堡,每镂空一块那楼便斜塌一点,久而久之,永华也成了摇摇欲坠的倾城。
陆清欢的辞职报告还未来得及递交出去,隔了几日,总公司却仍未传来将永华解体的消息,而是又派来了一个新总经理,永华的连年亏损董事长却是一忍再忍,连派几个总经理试图扭转局面,其实这之中也不乏真正想做事的才干精英,只是永华这个烂摊子真的不是凭几人的努力就可以扭转乾坤的。一个赔钱的分公司之所以能存留这么久,也是因为永华是华业集团的第一个公司,是老董事长白手起家的见证。
陆清欢捧着从各个部门收来的报表示意性地敲了敲了办公室的门方才进去,办公桌上的文件凌乱地堆放着,桌案上的人微支着头,深眉紧锁,他想自己还是太自信了,从决定投身到永华这样早已千疮百孔的“危楼”中注定这是自不量力的选择。
“顾总,这是历年来公司的财务报表,这是销售报表,这是人事部最近的调动表。”陆清欢边说着边将文件一一摊到顾书宸的面前。
顾书宸没有立时去接,抬头看了看陆清欢,他没有问为什么这些不是财务主管,销售主管来向他报告的?其实不难看出,这些留下来的人里,有残兵老将的无奈者,也有“富贵闲人”,更多的是想等待公司的解体,得到一定的遣散费。所以对他的到来都不尽欢迎。这一点从他上任的这一个多星期,他的办公室除了陆清欢以外,基本都少人问津这点上就充分反映出。
陆清欢将手里的文件往他的桌上一搁,见他摊开第一份文件时,原本深锁的眉心更加皱褶。第一份文件正是历年来的财务报表,一个公司一路的亏损任谁看了也会是这个揪心的表情。其实永华原本没那么糟糕,因为是家族生意,有太多的“皇亲国戚”,太多的钱权之争,太多的勾心斗角,公司上下都各派各党,人心分裂,到后来连普通中高层都想从中谋私权捞金获利。直到公司一步步推向崩盘边缘,那些获利的人还是利益的得主。只是永华垮了,外面还有千千万万的永华,聪明的人是不会死守在这样一个枯城中,更不会莽莽然然地闯进来。
陆清欢不动声色地端祥着面前眉心深锁的男人,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五官谈不上好看,但凑在一起也算平整,一件深色西装套在身上, 中规中矩,毫不张扬。
陆清欢在这个公司年数不长不短,却迎接过好几任总经理,这个男人算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突如其然的空降兵,甚至有人说顾书宸是总部弃之不要的棋子,找个借口让他和分公司一起消失,当时像切毒瘤一样一起切除。
然而陆清欢却在顾书宸上任的第一天,鬼使神差地压下了已经准备好的辞职报告。
“为什么从上季度开始,工厂那边的生产部门一直停工?”顾书宸翻开另一份文件,皱着眉问道。
“因为存货未出,再生产而不出货,只会积囤更多存货,没办法下才停的工。”陆清欢简单地回答。
顾书宸翻到生产部的统计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存货?永华不是一直为宏顺供货吗?”。
“以前确实这样,后来因为在价格浮动上两个公司达不到一致,虽未书面上中断合作,可宏顺却一直拖着不肯接收货物,又以各种理由拖欠货款,公司资金运作也跟不上。”资金是一个公司最重要的脉搏。
顾书宸抬头看了一眼陆清欢,说到这里,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一沓合同中抽取和宏顺的合同,仔细研看后,思酌片刻:“在这份合同的基础上再帮我打份补充协议。”
陆清欢会意,即刻执起笔纸写下协议的主要要点。
“另外,帮我预约宏顺的负责人。”顾书宸似到了什么,阻止道:“既然他们成心想在价格上压我们,估计也不会轻易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