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落水后并未游走,只是抓着船沿窥侧。这时候他瞟见不远处有许多花船舫,想必是哪名老爷,富商又在湖上游玩,或者是附近哪家青楼在湖上设所取乐。总之,书生一看大有生机,便又爬上了甲板,挥手大叫道,“救命啊,这边沉船了,杀人啦!”但他在水中呛了几口水,这时候一发声,竟然嘶哑无比,旁人都未注意到他。
这小游船的掌舵之人这时候倒也看到了那些画舫,将船迅速靠近,书生一看总有机会逃出生天了,不禁也兴奋不已。突然间,船舱屋身中飞出一件大物品,范宵和那林大哥也从船舱顶破顶而出。
书生这才看清楚从船舱中飞出来的是那绿衫女子,身上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此时整个船身船尾都已经成了大战场,书生见情势不妙,又准备跳入水中,游到旁边的船上。但他看到这女子受伤不轻,难以起身,衣裳和脸庞上沾满水珠,更惹人怜,看到此景,书生一时心软,竟挪不动脚步。
整艘船在这批人的打斗中逐渐支离破碎,又加速沉没,许多侍卫都已经乱了阵脚,但同时这林大哥和静儿一方也是损失惨重。
书生让静儿平躺在甲板上,自己则加速向那大画舫划去,待到接近那画舫只有丈余的时候,只见范宵愈战愈勇,已将林大哥和多数乱党挫败,自己和静儿如果再不逃走,只怕片刻之间就要成为刀下鬼。
书生无法多想,抱着静儿便要往水中跳,但这一霎那间,突然一名朝廷侍卫一枚暗器飞至跟前,静儿迷糊中看见暗器,但是苦于被书生束缚,加之本身已经无力,竟无法避开,只是惊呼一声。
书生回头刹那,也同时看见这暗器已经到了静儿身前,不及多想便将静儿一推,自己立时中了这重重的一镖,翻倒在地。他只觉得肩上一阵冰凉,随机疼痛感大作,不禁也痛喊了一声。
静儿见此情景,面色大惑:“你...为什么...你难道不是朝廷一方的人?”书生听到这里,虽然疼痛难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你不是也说过我只是个贫嘴书生吗,谁知道你偏偏口是心非,现在落得这个情况,你先前也不提醒一声,我邵羽今天真倒了大霉了,哈哈...”
静儿眉头一紧,脸上一红,不过转瞬之间也不再多想,奔到船头,拿着船竿朝那画舫一戳,竹竿便连在了那大船身上,成了连接两艘船的一个小桥梁。
不远处林大哥见状,也奋力拼出一道生路,朝静儿跑去。到了跟前,静儿拉住林大哥,急忙说道:“林大哥,带上这书生走,他不是朝廷中人,现在受伤不轻,你把他安置好后,明日在下一个据点会和。”
林大哥眉头一皱,微微疑惑,但并未迟疑片刻,便扶起这书生,朝旁边船上跳去,静儿也立马随后跟上。“静儿,推竿!”静儿上了大船,立马将竹竿一推,两艘船立即又分离了丈余的距离。
范宵见状,立马施展轻功,朝竹竿跃去,他功力虽深且精,脚尖只点了一点竹竿,借力一跃还是跳上了大船!
而其余朝廷侍卫只能在小船上看着船沉不住惊呼。
林大哥静儿知道现在斗这范宵不过,只能在船上趁乱东跑西串。这四人上船后,只搅得船上家丁,侍女,护卫等模样的人物一阵混乱,“有人劫船啊!”“有人要行刺老爷!”“姑娘们快躲起来!”
只听见船上丝竹乐器声还没间断,饮酒作乐之声还只在诧异间未完全消失,却又听得追赶杀戮,兵器乒乓之声,一路瓷杯破碎声,惊叫声,混杂不堪...范宵,林大哥书生,静儿等人从这艘船又跳到另一艘船,一副热闹景象在这湖上的一排画舫上不期而现,而城中依然是一片祥和繁荣景象。
林大哥在一路奔走后,总算将范宵甩开一小会。书生只觉得肩伤越来越痛,快要失去知觉,迷糊中只听见一男子声音:“小兄弟,这里一片混乱,你就在这里躲上一夜,应该不会有事...”随后书生感觉自己被推进一个小船舱内,便再无知觉。
再睁开眼来,书生发现眼前是一片浑和淡然的烛光,自己的身体仍是一阵漂浮感。书生小心翼翼地起身,竟发现肩伤痊愈,浑身疲乏感也几近消失,方才一日的喧闹也如同梦境般恍惚不清。
他从船舱中探出头向外望去,才发现身在不知何处的江心上的一叶小舟上,而舱外一片夜幕深蓝之色,很远处微微还能看到烛光游动漂浮,应该是城中游船和江景灯火,遥遥望去,一幅花船月下之景跃然水上。
“这么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书生爬出船舱,坐在甲板,望了望夜空,又望了望湖面,还有那远处红绿市井灯光,不觉心旷神怡。“哎,人生不知道能有几回这等悠闲,以星月为被,以江湖为铺,望锦华渺如浮云,卧草庐荡尽余生。”
“这样的生活,恐怕你也不会太喜欢。”一句淡定沧桑的声音突然不知道从哪发出,吓得书生险些从这小舟上滑下。“谁?”
片刻后,书生定睛一看,只见船舱中原来一直坐着一位老人,这老人身上是被岁月洗得泛白的青衫,头发是灰白纯粹,目光中空灵湛然若神,浑不知其年纪,说七八十岁恐怕差不离,说百岁有余也未可知。他一动未动,身子一小半在舱内烛火微光之中,一大半和舱中黑暗融为一体,书生这回没挡住舱外月光,才刚刚看清这老人大概模样。
书生迷乱不已,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老人微微一笑,“这是我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了,而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书生在此情此景下,听到这话,不禁竟然联想若远,“不错,我是谁?我是邵羽,但邵羽又是谁?我为什么在船舱上,为什么又在这书香世家,为什么来到这世上?”他自小善思,这时候想着这些东西,一时间并没回答老人的话,反而是笑了出来。
老人面色舒和,见邵羽一脸茫然又转为随性,不禁也一笑。
邵羽缓过神来,喃喃问道:“也不知为何我到了这里,身上的伤也没了。老爷爷,你可知道我什么时候到了船上,送我的人又有何吩咐?”
老人摇了摇头,“你自己钻进我船里便睡了一个大觉,其它的老身就一概不知道。”邵羽听到这里,不禁回想起最近事情,乡试,省试,会试,殿试赐进士出身,返乡,金陵烟雨楼说书先生,船上锦衣卫,绿衣女子,这一幕幕剪影在脑中浮现,颇为真实又渐渐模糊。而今日的一场大乱战更是清晰却又恍然。
难道今日之事只是一场梦?也或者自己进京赶考,十余年苦读换来的功名也是一场大梦?想到这里,邵羽不觉微笑摇头,“也真希望都是些梦。”
这老人笑着给邵羽盛了一杯玄米茶,“哦?那梦中的功名利禄,感觉如何啊?”这茶水的热气,在微光中逐渐氤氲,一缕清香也萦着灯光散开来。
邵羽听到这话,心中一凛,“这此情此景此语,莫不是像‘黄粱一梦’中吕翁对那赶考的卢生的点拨?”那“黄粱一梦”中,卢生一觉醒来,才发现一生功名幻象不过一粥一榻之时的梦境,吕翁也趁此点拨了卢生这么一句。这面前的老人看来常年荡舟湖上,却也知道这典故。老少二人相视一笑。
老人又开口道,“黄粱一梦虽然只是个梦,但是你可知道,多少人仍是连这梦也都没体会过。后人中曾有一名书生,恰好也是进京赶考,经过邯郸,便也想起那黄粱梦,但可叹的是那书生时下落魄,连寄宿之处也无法可寻,便大发感慨,‘二十年来公与侯,纵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与先生借枕头。’”
邵羽当然也知道此诗,只不过他只是笑笑道:“这书生一诗,确实不知道道出了多少读书人的心思。但我如今虽然已经是进士出身,却惟愿这也是场梦,倒希望功名利禄是场空,真是奇哉怪哉。”老人听罢不语,二人在船舱中卧着草榻,慢慢睡去。
夜空之下,湖面之上,只见一米淡然黄光缓缓飘动,直至东方发白,这星烛之光才悄然消失,呈现出江心独漂的一艘小舟。
邵羽这一觉又睡到天明,见船上老人已无踪迹,船头刻着“相见即缘,相别亦缘”八个字,邵羽不禁对这老人讶然,心中又不免一阵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