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和林雨二人背着箩筐在茶山间探路行走，一路采摘茶叶，互谈趣事。在山上爬了半天，唐羽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这采茶这体力活可也是重得很啊，怪不得说一事总有一事难。”

林雨体态轻盈，在山间蹿来蹿去，体力仍然充沛有余，此时摇摇头道：“你要是以为采茶这项事情只是身体上的劳动那就错了哦。采茶的道理可多着呢， 采茶的时机和养护都是有讲究的。”

“一般来说，我们这边的茶叶采摘之时，绿而不光的，是浓茶；青而不嫩的，是清茶；茶叶冒出一个芽的时候就要开始注意，需要在三芽迎着山中罕至的阳光时采摘，其间也得好生照看，要让它吸取自然精华，最后辅以至清之水文火煮泡，才能出一杯好茶。”

唐羽乍了乍舌，“这杯茶也太珍贵了些，看来其中学问真是不少。”

林雨又施展轻功在一块峭壁岩石下摘了几片茶叶，“像这种茶叶性喜湿凉，就不得不种在这种避阳光的地方。”

唐羽也听的入神，“我们小时候也见过平常的茶农，怎么没像你们这样工序复杂？”

林雨正色道：“我们这边整个茶山村的人，原本都是从外地跟我爹一同迁来。听说在此之前，我爹和他们都是在南诏一带世代采茶养茶的，对茶的研究可深了。这‘茶’本身，看似清淡无味，但却蕴含着不少东西。茶叶初入口时味道都差不多，但后劲韵味大不相同，这就体现了种植采摘的差别了。”

“茶叶天生是有灵气的，从种下到入口这段日子里，吸天地之雨露精气，若养得好的茶叶，大有怡补。养不好，便只是普通的茶叶了。”

唐羽点了点头，他这段时间里已经看出来这村子里人们多有功夫，就连许多少年的精神力壮也远超常人，想必是得这茶叶的益补。

林雨补充道：“我爹还说了，除了喝茶本身的益处，精心种茶，采茶的过程其实也可以知心见性。慢工方能出细活，好东西也得好好打理才能收获其中精髓。”

说到这里，唐羽不禁肃然起敬，不禁明白，这番道理虽在采茶中领悟，但是实则可以运用到生活诸事。

这采茶对山中村民来说，似乎不是生计，而是一种境界。

唐羽跟着林雨继续采茶，心境已经是大为怡阔，不觉口中念出：“采茶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林雨听了一愣，“哪来什么南山，不过这句子挺好听的，是你作的吗？”

唐羽一笑，便一边采茶，一边和林雨酣谈起人文之事，又说起村外世界的故事，听得林雨一愣一愣，山林间不时便传出两人欢笑之声。

不知不觉，唐羽在村中奇月已过，在老者的允许下，唐羽多了一件小竹屋。平日里跟着林雨种地采茶，伐竹练武，谈天说地。林雨传授了唐羽练气、打穴，通经脉等基本武理，时间虽短，但唐羽在这一片茶山烟雨中得悟天道，加之茶叶滋补甚强，这一个多月唐羽便自感已经和先前的文弱书生大不相同。

林雨见他进境奇快，又开始教他基本拳脚和剑术，不出一个月，唐羽又是大有所成。除了林雨，其余看到的人也都是咋咋称奇。

下午，天色稍阴，唐羽和林雨又如同往日，爬上后山砍竹。林雨看唐羽爬山已经不如刚到村里的时候那样狼狈，不禁夸道：“唐羽啊，你的天赋真不错，进步如此神速，恐怕都快超过以前的我了！看来我这师傅教的不错啊！”

唐羽微笑点头，“你说过是你爹教你的武功，想必你爹的武功更是非常高超了，才能教出你这样的速成天才。”

林雨听罢，突然叹了一声，“我爹毕竟盲了双眼，无法练功，功夫哪能很高。自从我学成了第一套普通剑术后，我爹就没有再带过我了，都是我自己平时练习和向几个叔叔伯伯偶尔讨教。”

唐羽哦了一声，不好作答。

他心中又暗叹，“林雨的功夫，恐怕较那日遇到的乱党‘静儿’还要稍强，林雨那些叔伯中比较厉害的角色恐怕也已经比那‘林大哥’更强，只有那范宵的功夫仍是不知道是否这里有人能敌...”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中天色大暗，风雨之色在山外大作。忽然，“轰”的一声巨动，吓得唐羽差点打了个趔趄，“你们这边的雷声怎么这么大？”

林雨站着不动，透着山林间的缝隙朝上空望着，只见天空已经由白变灰，由灰变黄，她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伫立一会，便兴奋说道：“春夏之交，我们这边都会先来一场大暴雨，你如果没能爬上山顶看这奇观，一定会遗憾上一整年的！”

口中说着，林雨也朝山顶越发飞快地奔去，唐羽逐渐跟不上，出声叫喊也止不住林雨，不多时，便连林雨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唐羽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林雨本来要带他看山上雨景，但一激动起来，便只顾得自己了。他见林间天色已经极暗，四周都是奔雷之声，不禁心中哆嗦，只想快点找个山洞避雨。

没走多久，雨声终于大作，一杯茶的时间内，竹林上方间断的小雨滴便化作一盆雨瓢倾落，打得唐羽浑身湿透。

好不容易跑到山边上，四处雨打的烟尘俱起，望下村中，也是雨倾如注，难以见物。唐羽在绵雨不绝的江南一带生活多年，哪看到过这下雨架势？他四处奔走，只看见一个地方被丛草半掩，似乎是一个山洞，便急忙冲了进去。

方一进到山洞，唐羽便感到四下宁静不少，似乎就像与外界的风雨雷电隔了一道无形之屏。这时他再往洞外望去，只见天色青中带黄，雨如豆下，风卷奔雷，携雨势打得群山、小屋劈啪作响。

此时只不过刚过午时不久，天色却已经暗得如同傍晚，唐羽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浓烈天气，不禁心中骇异，暗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唐羽又朝洞的深处走去，只见这山洞有两间分室，竟像是有人打理过。

唐羽先朝其中一间走去，看到这间屋子地上放有一些竹剑，竹棍，似乎是练武之地，除此之外看不出其它稀奇。

他朝另一间走进去，见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铺小草席似乎供打坐用，桌上放有一个罐子，罐中放有茶叶。“这间房应该是村里什么人的储茶之地，偶尔来这里品茶观雨，确实是个好地点。”

唐羽又朝这间屋子的角落一看，只见似乎还有一扇小门通向更深处，便心生兴致，走了进去想一探究竟。

进来之后，唐羽不禁微微失望，这石室四壁皆空，地上只有一些枯枝残叶。叹着气正要离开的唐羽，在走出石室的霎那，发现手上衣衫上均带有些许灰尘，想是刚才进入那件空石室里靠到墙上沾上的。而在天光一照之下，唐羽只发现这些灰尘中隐隐可看见字迹。

唐羽又回头看了看那空石室，“莫非石壁上是刻有字的？”

唐羽回到这间石室，走近细看，在其中一堵石壁上果然刻上了满满的字！

不过唐羽摇了摇头，在这等光线下，若非眼力很好又刻意观察，根本不能发现字迹的存在，想必已经多年没有人进来打理，也不知道这到底写的是什么内容？

在这些文字的最右，批有四个苍遒力劲之字，应该是这篇文赋的标题，唐羽认真看去，口中念道：“烟...雨...听...风。”

又往下看去，唐羽眼中看着，口中默念道，“云岚隐于山林间，竹屋静于风雨中，气象万千，虚实象变，皆是寓有于无，寓静于动。是故以无形化有形，以不变应万变，乃上乘之道。”唐羽毕竟读书人出身，看到这些文赋，颇为兴奋，如遇知音。

只见这篇文赋多有山云竹雨等景色的描述和联想，又似乎也对茶经药理，天象朝夕变化之理有所议论，文章气势磅礴，文采也是斐然，唐羽不得不暗赞这文章作者的功力。

继续看着，唐羽突然心中一凛，文中突然开始提及到一些运气，御剑之术，但语言较之前的诗句文赋又没有太大区别，而且诗词句的语境、意境也连为一体，并未生硬讲述习武诀窍。似乎在这篇文章的意思中，武理和那些自然通理都是同源而生，相互不可分离。

唐羽越往后看越是兴奋，手中捡起一根枯枝随文中剑理诗意挥斥不停，一边按照习武的说明练剑，一边思索着文赋中的道理。不知不觉，这枯枝上也响起了呼呼的御剑生风的声音，而这运剑声息竟然和洞外风雨之声隐隐协调！

唐羽沉醉其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挥动枯枝竟然已有轰然声响，只是心中念叨着那诗词的文笔之绝，语句之巧，同时将剑意顺着这些意境和道理使出。

他只觉得，每每悟透文中所述的一则自然之道，就胸中大快，挥剑之势更为酣畅淋漓。而对于其中所讲的武功招式本身，唐羽反倒没有太加在意，只是剑随心发，心随文赋的意境而动。不多时，洞外虽然仍是风雨大作，但唐羽已经只能听到自己手中枯枝破空呼啸之声。

到了后面，有些语句越来越难以理解，唐羽本来又微微有些看不清字，便没法再大致猜出这是什么字，只好摸着石壁来感觉字样。

这些字显然是由利器刻在石壁上，但是竟然就像一枝毛笔挥洒而出，丝毫不觉有停滞雕琢的痕迹。唐羽专心摸着字身骨架，竟然觉得这书法走势也隐隐和文中的剑法有印证之处，不禁又有所悟。

突然间，唐羽心中一顿：“这些字的凹痕里面，竟然没有灰尘！”

唐羽心念电转，看这石壁内部环境，定然是长久没人打理，按理说这些字迹中间应该更是填满了灰尘，但现在这些凹痕处，几乎没有灰尘，这只能说明...

唐羽思索着，想象着，一个人站在这石壁前，细细地摸读着所刻文字...而既然每个字的凹痕都摸的如此仔细，或许他是一名盲人，不得不以手代目；又或许他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对这套武学醉心不已，抚过了每一个字迹...

“啊！难道说就是——”唐羽心中忽然想到一人，只是一时间难以相信。

唐羽这时候已经停下练剑，心神有所分散，这才注意到洞口站有一人，拄着拐杖。定睛一看，竟是林雨的父亲！

那老者伸出颤抖的双手，又抚了抚这石壁上的字，一脸不可思议之状，“唐羽，你竟然悟到了这篇‘烟雨听风’？！”

唐羽已然明白大致事由，丢掉枯枝拱手说道：“晚辈不小心闯进了前辈的密室，还请原谅。至于这篇文章，说起来让前辈笑话...我只是读着诗句中的文字道理，无心中把剑法胡乱使出，发泄一番而已。”

老者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无心，这是天意...你虽然未去刻意领会其中武功，但是剑意一发，我就知道你已经悟到了其中意境！”

唐羽心中又惊又喜，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领会了一套武功招式？但是看这老前辈的面色，唐羽又诚惶诚恐，拱手说道：“晚辈既然不是故意偷学，那还请前辈见谅，我出洞后，自然会把这里忘得一干二净——”

老人打断道：“你要是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有谁能来继承我的这套‘烟雨听风’！”

唐羽听罢一愣，这份上佳的文赋，和其上所载的神秘的武功，竟然真是眼前这名老者所创！

“天意啊！”老人拄杖站在了洞口，缓缓开口说道。

“十六年前，我双眼瞎了之后，每日枯坐这山洞中，听风雨雷电，悟以往见闻，将我大半生所悟的剑术心法，自然道法融合在一起，才归纳出了这套‘烟雨听风’。”

唐羽脱口而出，“这篇‘烟雨听风’，果然是绝世好文！也定是绝世武功！”

“到了这几年，我看着这套武功，总可惜了它要失传于世，便找村中弟子前来修炼。但那些人，大多一看便知没资质练习这套绝学。极少数武功佼佼者得以练这套武功，却都有如盲人摸象，不得其法。”说罢老者一声重叹。

“现在想想，他们悟不透这套武功，除了资质，更大的原因便是他们大都是粗人，不理解字里行间的文意。而这套武功，正是文武一体，同理而发，而唐羽，你自小饱读诗书，又稍懂武学之道，正是因此机缘，便悟到了这‘烟雨听风’的内涵！”

唐羽摆摆手说道：“晚辈绝对不可能悟到这套武功，我连上面记载了什么武功都还——”

“你看地上这根枯枝，要不是你运气挥剑的时候，携风破空之势猛烈，这枯枝怎么会生热生烟？”

唐羽看这枯枝果真已经冒出青烟，甚至微微带有火星在其上，一时间，自己更是诧异不已！

老者回头对着唐羽，将这枯枝又挑到唐羽手上。老者的面色已经淡定不少，同时微微带有赞许之意，“好，今天起，我就开始完整地传授你这套‘烟雨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