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凉亭其中一条柱子从中间裂开,瞬间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凉亭也开始摇摇欲坠。
眼见红袖有危险,墨弦顾不得太多向红袖那边去,而红袖此时也注意到了。
黑衣人紧接着毁了第二条柱子,便陆续窜走了,墨弦跑到红袖面前,本想着抱起红袖逃开,凉亭却向着他乌压压盖来,红袖反手将墨弦推进水里。
周边溅起大片水花,又伴着女子惊声的尖叫,叫声惨绝人寰,悲恸骇人,扰了人的心智。
红袖本打算推开墨弦然跟着他跳进水中,也知其实来不及了,红袖悬在栏杆处凉亭铺天盖地而来,重重的压住了红袖的双腿。
第一次听到红袖因为受伤而叫出声,墨弦头露出水面,眼睁睁看着红袖晕厥过去,“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池塘中,被损坏的凉亭压坏了周边的栏杆,也压坏了支在池塘之上的木板,七零八碎的落进水中。
“给本王治好她,不然本王要你们陪葬!”
这般暴跳如雷的墨弦别人还未曾见过,他一直都是个喜怒不让他人知晓之人,他身上的儒雅高贵之气是与生俱来的,且他不喜别人看穿他的情绪、他的心思。
可一直安静躺在床榻上的红袖还未苏醒,浓如蝶翼的羽睫盖着她整个眼帘,容色凄楚,虽无挣扎过的痕迹,可墨弦想起昨夜那声恸哭嘶吼,心中寒噤。
大夫跪在地上,头都要埋进地底,因紧张而浸出的冷汗顺着脸盘一颗一颗的掉在大理石地板上。
“王爷,小的已尽全力,这位姑娘双腿骨折,又溺了水,已到此时高烧还未退,生死都要看姑娘的造化,若是放在他人身上,早已一命呜呼,姑娘能挺到这时这刻已数奇迹,更何况还是女儿身……”
屋内药香满溢,墨弦深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大夫先行退下,此刻不是要发怒之时,想必久居自己府内的也并非庸医,只是……墨弦望向静躺着的红袖,却失了主意。
虽以往红袖帮自己挡过的伤数不胜数,今日却非比寻常,是险些送命的,抑或是从前只是觉得理所应当,今时今日只是自己的心意变了。
“咳……”红袖薄唇轻启,便开始剧烈咳嗽,声音也令人听得极其撕心裂肺。
墨弦挪步走到红袖身边坐下,将她扶起,并沉声相问:“你可觉得好些?”
不好,一点也不好,红袖想这般回答的,可也从未这般任性过,自然,此刻也不能。
“劳主上记挂了……”
何曾这般脆弱过?红袖记不得了,许是从未有过吧,原来自己从未做过和从未感受过的太多了。
“你可曾知道本王快要死了!”
是了,墨弦要担心死了,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那种从心而至的恐惧,是眼睁睁凝视着母妃殁了时的冰冷无助,是嘶吼着拉扯着母妃的手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如此熟悉的情景,墨弦怕了,就这样不小心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情不自禁将红袖抱入怀中。
“主上!”若说昔日红袖波澜不惊,那么此情此景,红袖无法让心中似湖面般平静,怀中如抱只小鹿般乱撞,脸颊上亦浮上两片红云,绯意渐盛,许是她不知,豆蔻年华,青涩悸动,乃人之常情。
抑或说情这一字,未免太过荒谬,红袖从前偷去过大常寺,请教过那里的住持,何谓情,只记得那姑子手中不停的转着佛珠,只吟得一句词“可叹西楼满袖泪,伊人醉,几度红绯?几度撕肺?几度轮回?”
若这便是情,那么便就能成为自己的软肋,红袖深知,自己的身份,不得有任何差池,世人只知情甘之如饴,红袖不懂,却绝不与之苟同,是了,她不敢亦不能。
推开墨弦的红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只要动一下,全身就像是要裂开一般,冷汗不停地往出渗。
“主上,请自重……”红袖见墨弦一脸的不可思议,别过头淡淡地说道,语气却是虚弱。
墨弦身子向后移了一些,清澈的剪水双眸底下却尽是窘迫,一时说不出话,是自己失态了,可那种情不自禁令人恍惚,在心中弥久不散。
屋内的白鹤香炉之中燃着的樨弥漫在整个房间内,几乎要把药香盖住了,炉子中的青烟袅袅升起,是要将人的眼际蒙住了,墨弦枯坐在榻边,看不清红袖此刻的表情,是羞还是怒,可能连他自己,都害怕看到吧。
“本王有愧于你,为了本王你……”墨弦顿了顿,终究是垂眸开了口,话讲一半,喉间像是被什么堵着了,怎么也发不出声。
“属下知道,无非废了双足,从今再不能为婆罗门效力。”红袖说得风轻云淡,便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嘴角满是讥诮。
而她再不说是为主上效力,墨弦思忖,红袖便心中怕是开始怨了吧,一个暗杀高手,双腿双手是何其之重,忽缺了其中一样,便如要了她的命一般。
况婆罗门第二百三十七条明确标注,不为本门用者,逐之,后杀之。
十年,红袖比任何人都知晓婆罗门规定,她必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却是极度看重颜面之人。
被逐出婆罗门,远不如在任务中死去利落痛快的多。
“莫说此话,本王不会让你死,现在不会,将来亦是!”此番话就连墨弦都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什么破门规,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君子谦谦,他已不想去在乎。
红袖莞尔一笑,“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主上是最有望成为君主之人,何故因小失大?属下只是主上的一条狗,不足以令主上失了态,乱了言。”
红袖是铁了心要遵循门规的,而今自己已是废物一个,谈何生谈何存?她不想带着这般耻辱度过余生,便也不想让世人皆以为看错了墨弦。
话毕,屋内死寂,墨弦敛起方才的失态,话语无比冷岑,“你若是死,便是亲手杀了本王曾救下的那个单纯女童,你便是杀人凶手,杀了本王最疼爱之人!就算你死了,本王也会恨你,一直到本王再见到你之时,定会将帐算算清楚!”
晦暗不明的烛光躲闪着床幔的缝隙,闪闪烁烁落在墨弦的脸上,飞蛾搅起的光影在他的眸中流动,似乎变成了恶毒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