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的夜晚,几颗赤裸的星星悬在空中,似乎在瑟瑟发抖,晚风吹来,却是刺骨,院中树木皆光秃秃的,残花枯叶被冬雨淹泡的失了颜色。
在故乡,薛脂常听闻东离国在冬日便会下雪,那雪花,白茫茫,如洁白棉絮,甚是好看,很早薛脂便向往那处,只求能看一眼人们口中的雪花,是否如牡丹那般惊艳,或是昙花那样洁净,后那段在东离国与陌上丘一起的日子,便也得偿所愿。
雨确实不大,滴滴答答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起雾了,眼前事物皆剩下一些模糊轮廓,薛脂只着中衣,素白单薄,只身置于雨雾之中,方才仰头还能看到的星星,不知何时消失了。
空中划过几道闷雷,雨便像是被催促似的,大了,又小了,打在身上,冰凉难受,薛脂站在树下,将白绫搭在一棵看起来结实的树枝上,挽了结。
想想自己懦弱半生,竟是未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才让他人小瞧了自己,在众多戏曲之中,她独爱《拜月亭》,她欣赏更是羡慕王瑞兰这般女子,无所畏惧,只求能够同自己心仪之人在一起。
可世间,又有多少蒋世隆?
从传出口信之时,已过了一日之久,薛脂清冷的眸中透着无奈,嘴角只剩一抹苦笑,若他要来,便早来了,自己又何故再等那么久?
又何故放不过自己?
“长姐!”薛脂幼妹从房中跑出,见姐姐欲做轻生之举,忙大声呼喊,母亲因昨日惊吓过度已卧床不起,此刻定是帮不得自己的。
在这世上,薛脂除幼妹,再无牵绊,父亲薄情,弃了他们,而母亲却为生计而卖了自己,唯有这幼妹,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保护她之人,幼妹强过自己,日后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吾妹,姐姐先行去了,在这尘世间,姐姐唯你放不下,你好生照顾着自己,姐姐闺中有一锦盒,其中都是姐姐的梯己钱,你拿着,往后,你便唤薛竹罢!”
说罢,薛脂摆摆手叫薛竹走,而自己却孑然将脖子放入那白绫之中,薛竹年幼,只得眼睁睁看着姐姐脸色被涨得通红,身子胡乱扑腾,后逐渐没了动静。
这般触目惊心,薛竹心中悲痛欲绝,又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恨极了自己,终是瘫坐在地上,泫然欲泣,又不知缘故的身子颤抖起来。
昔日长姐只道:天下之士皆无情。薛竹并未参透其意,今日才知长姐与陌上丘的来龙去脉,薛竹才知,那话,并非只字面意思,个中缘由与无奈,恐只有长姐才受得真切。
往事经受了时间洗礼,细节虽已模糊,可那份恨意,是无论如何都减不掉的,回忆在薛竹脑中闪过,光怪陆离。
牢狱之中潮湿昏暗,老鼠张狂,薛竹蜷在稻草之上,泪珠不住从眼中流出,似懊恼一般,揩在颊上。
今生再不能为长姐报仇雪恨,又闻得沈颜残离开东离国,薛竹看得出来,沈颜残在陌上丘心中,要比长姐在他心中重要的多,可薛竹不恨沈颜残,只怨陌上丘凉薄。
自己伤了沈颜残已是重罪,单凭在皇上面前带刀试图刺杀已是杀头之罪,薛竹不怕死,她只怕自己未能用陌上丘的项上人头祭奠长姐,无颜下至九泉面见长姐。
“走罢,皇上要亲自面见你!”牢头将薛竹从牢中拽了出来,押至陌上丘前。
“罪女薛竹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薛竹跪倒在地,手中脚上皆以铁铐束之,走路之时伶仃作响。
陌上丘命人将薛竹身上铁铐取了,便屏退左右,上前亲自将薛竹扶起,惭愧道:“你为薛脂幼妹?”
对于陌上丘这般举止,薛竹受宠若惊,将手从陌上丘掌心之中抽出,只点头,嘴唇干裂到无法开口说话。
怪道陌上丘那时见薛竹第一眼时只觉面善,她与她长姐竟有八分神似,只薛脂眼中未曾有过这般执拗,且薛脂亦无直视他人双眼的习惯。
“朕还以为薛脂死而复生了呢!”陌上丘半开玩笑道,说得风轻云淡,却使薛竹浑身一栗,心生怒意。
她的死,对于你来说这般无所谓?
你可知她为等你,耗尽了所有气力?
你可知她心心念念皆是你?
你可知你的姬妾将她说得一无是处,贬低得她如狗一般卑微无用?
你可知她记得你的一切喜好,就连死时都不忘将你喜爱之物为我冠名?
而你只一句顽笑,便将自己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皇上可知长姐就在罪女眼前自缢的?”薛竹喉咙哽咽地快要说不出话,却还是硬生生从齿间咬出这句话,说罢,滚烫豆大的泪珠掉落在地。
陌上丘反省过,曾经自己只是年少,不懂负担二字,薛脂之事便也是一直在他心中过不去的坎,他深知今生是欠了薛脂的,许是曾经自己身边那姬妾说的对,他连云贵妃那样的人都瞧不起,怎会瞧得上戏子。
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皆是为自己狡辩,陌上丘从腰间将自己佩剑递给薛竹,只淡淡道:“朕允了你替你长姐报仇。”
对于这般回答,薛竹自是意料之外的,只鬼使神差接过佩剑,将那一层镶满宝石的金鞘抽出扔在一旁,剑尖指向陌上丘,恶狠狠道:“你可知你有多该死!”
将薛脂花一般的年纪都用在了等待蹉跎之上,该死!
连薛脂最后一面都不曾见,该死!
不懂儿女情长却给了薛脂错觉,更该死!
“那便动手罢!”陌上丘闭上双眼,嘴角只勾起一丝笑,张开双臂等着薛竹动手。
……
“公子又命人给长姐送来布匹了,妹妹,你若有喜欢的,挑几匹长姐叫人给你做了新衣裳!这布匹真好看。”
“公子再不允我唱曲子了,说对嗓子不好。”
“公子不知何时来娶我呢?想必不会罢,我这么低贱,恐会毁了公子清誉。”
薛脂曾说过的每句话都萦绕在薛竹耳畔边,原来在长姐心中,从不曾恨过陌上丘,她的妄自菲薄与小心翼翼,皆是爱狠了陌上丘的,就连轻生,也不过想让陌上丘解脱。
既然长姐心中不曾怨陌上丘,那么自己又有何资格?
“啊~~”薛竹双手紧握匕首,向陌上丘面前冲去,只划伤了陌上丘臂膀,随即刀落,清脆的凄凉,薛竹瘫坐在地,掩面痛哭,这场闹剧,早该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