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豫并不担心张兴诈降,他相信张兴心里一定也清楚,就算他张兴诈降,他也有把握让张兴死在自己的前面,这也是他适才以武力降服张兴的目的。
“豫自问尚有知人之明,若将军真背豫而去,实乃豫有眼无珠也,不怪将军。”张大豫知古人大都好名,名节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所以他决定把张兴推高,推的越高,想下来就越不容易。
张大豫继续说道:“豫尝闻将军乃世之英雄,世人皆言将军豪爽高义,今委身于贼,乃以曲而求全耳,此次将军若助豫平叛,豫自当向父王禀明将军之功,天下必尽知将军之忠义也。”
望着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少年,张兴的心里猛然升起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真乃知己也。就差抱着张大豫的腿哭着表白,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殿下也。
而张大豫现在的心里却想着,高处不胜寒,将军你可别掉下来啊!
张大豫眼角斜了一下丁俊,丁俊顿知其意,马上附和道:“殿下所言句句肺腑,伯伊(张兴字伯伊),可莫负殿下一片赤诚之心啊!”
张兴心中感慨万千,听到丁俊之言,顿时跪下拱手道:“末将张兴愿为殿下效死。”
张大豫将其扶起,并躬身一拜道:“豫谢将军,得将军之助,大事可成矣!”
“报……”一名斥候匆匆进帐,跪下拱手道:“启禀殿下,陈横率步骑两千已至琅谷,并就地扎营。”
“再探。”
“诺。”斥候领命而去。
张兴闻听陈横军就地扎营,眼神一亮,说道:“末将以为殿下之计,尚有商榷之处。”
“将军请说。”
“殿下仁心,不愿见将士杀戮流血,想以孤身犯险,计擒陈横。若殿下一时没有机会擒贼,殿下当如何?”张兴问道。
张大豫道:“若不能将陈横一举成擒,豫当设法将其引入茂林,以伏兵击之。”
张兴遂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琅谷至坪山坳共有两条路,其一经茂林,此为近路,平坦易行,陈横进兵必走此路。其二经黑风口,此路崎岖难行,且道路狭窄,骑兵难以展开,故其必不疑我等会在此设伏。陈横生性老谋深算、奸诈多疑,见我败回,其必舍茂林而取黑风口,若依殿下之计,在茂林设伏,必不见功也。依末将愚见,可使羊将军引黑骑营伏于黑风口,等陈横兵至,则击其中,将其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丁将军则引酒泉降兵击其头,此时陈横必然惊慌,殿下与末将再寻机擒之,此大事或可成矣!”
张大豫听完,大喜。朝张兴躬身一拜道:“豫得将军,真乃天助我也。”
张大豫心有余悸,他在不清楚陈横的性格的前提下,茫然用计。此刻若无张兴言明他计策中的破绽,就陈横多疑的性格而言,此计成败难以预料。
这时,丁俊提醒道:“还有一事,适才一战,有不少兵士逃走,他们必然会与陈横相遇,殿下不可不防。”
张大豫略作沉思道:“豫在陈横心中只不过是个庸碌无为,胆小怕死之徒,谅他也不会想到我敢杀回马枪。”
张大豫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自信,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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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在山谷外呼啸,发出海潮般的吼声,树木的枝叶摇曳颤抖,互相击碰摩擦,却又好似低咽的哀鸣。
将士已在谷外集结。
几百骑兵在刺骨的寒风中整整齐齐的列队于此,阵型严整,岿然不动。冷风扯着旌旗和将士们的披风猎猎飞舞。
将士即将出征,张大豫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他能说什么呢?望着眼前一张张刚毅的脸,他的心波澜起伏,若他的行动失败,那他们将面临着一场血战,到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呢!仅仅是自己的一个决定,却足以让成百上千个将士拼死厮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的心猛的一缩,忽然一阵茫然。他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是带着眼前的这些将士回家,还是带着他们走向无底的深渊。张大豫清楚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必须鼓舞士气,同时也鼓舞下自己。
“众位兄弟,豫尝发下誓言,定带众兄弟回家,然每每念及昌平的数百兄弟暴尸荒野,豫实心难平。”张大豫平静了下心情,大声说道:“豫欲回兵昌平,哪怕身死,也要将他们一同带回姑臧。众兄弟若有不愿随豫回兵的,请出列,豫绝不强求。”
此时,有一军士翻身下马,在张大豫近前,双膝猛然跪下,泣不成声的说道:“昌平一战,我哥哥就埋骨在那,若殿下回兵昌平,我赵兵愿誓死追随殿下。”
募地,所有兵士齐身下马,跪于地,齐声喊道:“愿誓死追随殿下左右。”
“愿誓死追随殿下左右。”
“愿誓死追随殿下左右。”
士兵的喊声响彻山谷,他们的心中在这一刻开始,已完全认同了张大豫。一个本应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却愿意为他们那些已经死了的兄弟去冒险,能跟他们同生死共患难,如此重诺重义之人值得他们去誓死追随。
“陈贼现驻兵于琅谷,挡我回兵之路,我们当何如?”羊威这时大声高喊道。
“那就战。”
“战。”
“战。”
声浪叠起,凛冽的寒风冷不了他们心中的热血,摧不垮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斗志。将士士气高昂,战意激扬。
“好,那众兄弟就和豫一起杀他个回马枪。”张大豫说完,一抖缰绳,率先绝尘而去。众将士紧随其后,顿时,山谷中蹄声如雷轰鸣,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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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
正月初六,卯时三刻。
凉都,姑臧。
平章殿。
此时,凉王张天锡甚为愤怒,因月前秦遣河州刺史李辩,据守枹罕,储粟募兵。枹罕系凉州要塞,为秦所踞,整顿戎务,当然不怀好意。张天锡未免寒心,是故今日早会其本想就此一事,征求一下众臣建议。但不曾想他还未开口,禁中录事席仂与群僚便上奏说,世子豫无德无行,骄奢淫逸,淫*女,逼反陈横,丧德辱国,民心尽失。宜废张大豫世子之位,复立平西将军、高昌郡公张大怀为世子。还言若不如此,则臣下寒心,背心离德,恐生祸乱。
听此言,凉王张天锡怒火中烧,这就是*裸的逼宫啊,孤待你们可不薄啊,汝等不思我边境之安危,反如此逼迫于孤!真乃孰不可忍也。顿时,赤红着脸,大声叱道:“皆言世子淫*女,汝等亲见乎?今河州刺史李辩,据守枹罕,储粟募兵,对我凉国虎视眈眈。汝等不思上安邦下抚民,反在此狂论世子之废立,汝等行径岂是为人臣之道乎?可知耻乎?况世子之废立岂能朝三暮四,若如此我大凉国威何在?君威何在?”凉王张天锡说完便拂袖离开平章殿,徒留众臣愕然于殿中。
却说张天锡出了平章殿,回到西直门,心里依然愤郁难平,随即便去了左夫人焦氏的梅苑。
后宫共有十苑,其中以梅、兰、竹、菊四苑为最,焦氏居梅苑,右夫人杨氏(张大怀生母)居兰苑,另有美人阎薛二姬,也为张天锡所宠,分居竹菊二苑。
焦氏乃张大豫生母,宠冠*。焦氏因宠生骄,屡在张天锡面前,求立己子为世子。张天锡为色所迷,竟遣张大怀为征西将军,封高昌郡公,改立张大豫为世子,号焦氏为左夫人。
梅苑清幽,焦氏闻听丫环禀报,稍理了下姿容,便殷殷来迎,“妾身拜见君上。”
焦氏虽已年过三十,但姿容秀丽,身姿绰约,眉如柳弯,略施粉黛,清丽绝雅。美人如此,难怪张天锡被迷的神魂颠倒。
此刻,焦氏如秋水般的双眼水波荡漾,眼角似有泪痕未干。
张天锡见此,不由的问道:“夫人何故如此伤心?”
焦氏见问,汪汪泪水瞬间涌出,不能自已,我见犹怜。
张天锡怜惜不已,将其拥入怀中,适才的愤闷此时已化为似水柔情。
焦氏伏于张天锡胸口,泪眼婆娑,“妾身昨夜梦见豫儿浑身鲜血淋漓,立于身前,哭求着说,母亲,救我……今晨梦醒,故独自伤心。”
“君上,救救豫儿吧!”焦氏挣开张天锡的怀抱,拜伏于地,哭道。
张天锡轻轻地将焦氏扶起,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夫人,焉能不知孤之心,孤最宠豫儿,岂会让他受到伤害。夫人勿忧,孤自有计较。数日前,孤已密令徐豹领黑骑军二营前去接应豫儿,想来此时已出张掖。况豫儿出行时,孤曾让黑骑一营随护左右,一营统领丁俊素来谨慎,副统领羊威勇猛异常,有他们相护,豫儿当是无忧。夫人,勿须如此担心,豫儿定能平安归来。”
黑骑军乃凉王亲卫,共分五营,每营四百骑,是凉国最为精锐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