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卿本多情

萧若水见墨冥倒下死了，悲愤难抑，举着剑就要杀水无情。不想水无情却不躲避，反而迎上来，同时流下两行泪。

“水无情，你这魔女，你也会流泪吗？你也配流泪吗？可别亵渎了善良的眼泪。你这是鳄鱼流眼泪，假慈悲。”萧若水一时下不了手，便用剑指着水无情的脖子说。

“我不是魔，我跟韵之、墨冥一样，是妖。”水无情拂着秀发说，“但我丧尽天良，干了不少坏事，愿意用命去补偿。你动手吧！”

“这怎么行？我虽然恨你，但也不滥杀无辜。”萧若水收回剑，语气也变得柔缓下来，“我好像不认识你了，你让我感觉很为难。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大哥，既然你还相信我，那么，我们坐下来，你听我慢慢地叙述吧。”

水无情拭了拭泪，开始了她漫长而痛苦的回忆。

其实，我姓水没错，但并不叫水无情。不仅不是“无情”，我还有情，甚至多情。我的真名叫水灵，小名灵儿，是个女真无邪、浪漫阳光、善良正直的人。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遭遇一场变故。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闯进我家，对我们大吼大叫，扬言要抓走我的父母。最后，迫不得已，父母把我藏在一个隐蔽的斑竹角落里，告诉我：“去秀霞峰等着我们。”说罢，他们就逃走了。

第二天，我的肚子便饿了。我向外看了看，确定昨天那些人不在后，跑到屋外，呆呆地望着街上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求助，也不知道哪些人值得信任，而他们，谁都没有关注到我。

直到一个老妇人走到我身边，让我跟着她回去。我问她：“老奶奶，你知道秀霞峰在哪里么？”她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着。我孤苦无依，只好跟着她走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要带我去的地方注定会改变我，让我一生都摆脱不了“无情”二字，因为这个地方正是无情派的居住地——秀霞峰。

她告诉我，她是无情师太。这里，是无情派。而我的名字，从此便是“水无情”。

我知道，我当时根本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还是想要我原本的名字。但这有何用？因为谁也不会喊我原来的名字，连我也渐渐记不清我原本的名字了。

我就这样在秀霞峰跟着无情师太练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在山上等着，可始终没见到父母。

我常常坐在秀霞峰顶端，双手环抱着一只腿，眼神扑朔迷离，望着峰下的苍穹，一身碧绿色的连衣裙，颈上带着一个护身符，头发随意地搭在肩上。这时我虽然只有十岁，但已经美貌无比。

“别等了，没用的。”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不远处，无情师太走到了我的旁边，望着峰下的景色，用余光瞟了一眼我，道：“他们不会来找你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味的等着，等着他与她的到来。

老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去。

我不相信，父母会这样狠心地舍弃我。虽然，我记忆中的他们很模糊。

十七岁那年，我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我长发及腰，皮肤细嫩。眼神动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山下，我结识了一个美貌男子。我不知道，他一个凡人，来到妖界做什么。虽然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但我知道，人和妖是不可能结合的。我只能默默望着他。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我最愿意看到的画面，他和韵之师姐亲热地依偎在一起。

也许是出于嫉妒，我把所看到的，都告诉了无情师太。于是，我获得了一种暂时的报复的快感。看见韵之跪在大殿被师太厉声训斥的时候，我心里有了几分高兴和满足。后来，无情师太下令，让韵之远离那个男子。

韵之被迫疏远了美男，我自然有了机会去“填空”。我偷偷下山，结识了他，并且施展我的魅力，很快就赢得了他的好感。他告诉我，他叫萧若水，是七都的守护神。由于能量不断提升，他已经渐渐由人转变为神了。

越是喜欢他，我内心深处就越是绝望。因为，妖和神在一起是再荒谬不过的事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见他。

就这样，我痛苦了五百年。五百年内，我拼命寻找父母的消息。

直到那一天，我闯入了无情师太的房间，发现了一个密道。里面很黑，我鼓起勇气走进去。光线太暗，我点燃了一个火把，好奇地走进去。在密道内的墙壁上，绑着两个人。

“爸……爸……”我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为何，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我感觉到后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攻击我。我知道这是无情派法宝无情鞭的攻击，只有无情师太才可以使用得这么熟练。

他们，是不是我苦苦寻找的父母？我不能确定。

我带着仅存的疑问，晕了过去。醒来时，我已身在无情师太的寝室。

“师太……”

“胆大包天了，谁让你闯入我的密室？”

“我……”

我不知道，无情师太密室里的人是不是父母。记忆中，父亲是水妖，因惑乱人间而被众多帮派痛恨，家里无奈，只得躲到人间。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便是父母为何要让我到秀霞峰等待他们。

我知道，再多问下去，无情师太也不会多说什么。我索性在寝室里休息一会，感到法力恢复了一些后，才踉踉跄跄走出去。

我记得，我晕倒的时候是正午，而现在，是凌晨。

我睡了一夜半。如若我没有感觉错，那一鞭，一定是无情师太打的。

无情师太为何打我？仅仅是因为我去了她的密室吗？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这里面一定藏有天大的秘密。

像往常一样，我又去了秀霞峰，坐在山顶，双手环抱着一条腿，望着下面的苍穹。

我第一次觉得，我几百年来生存的地方是这么的美。

阳光照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记。下面有很多连绵起伏的山峰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秀霞峰。飘渺的浮云，在林间峰侧缭绕，如同仙境。我鸟瞰下面的景色，甚是迷人。大大小小的湖泊，郁郁葱葱的森林，当然，还有往常那优雅动听的琴声。

在一个瀑布下面的湖泊旁，一个男子安静地端坐着。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不时有微风吹起他的刘海。柳叶般的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安详而陶醉。他十指修长，在古琴上随意移动，弹奏出一个个悠扬婉转的音符。

这样的男子，很少有人不为之动容的。

不用看他的脸我也知道，这是若水。琴声里的灵动与杀气，是一般人很难听出来的。

此情此景，多少年来，已定格在我的梦中。

又一次，我背着师太，偷偷下山去找若水。穿过了森林，听到了流水声，却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若水与韵之师姐又依偎在一起。

我真的好嫉妒！同样是妖，我哪里就比韵之师姐差？为何，若水从没与我这样亲密。

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奔向山崖，找到无情师太，添油加醋地向她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当然，我隐瞒了我偷偷下山的过程。

无情师太瞄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韵之师姐是无情师太最宠爱的弟子。她犯了错，无情师太绝对不会重罚。那天，韵之只是被无情师太告诫不要去见若水而已。

我真的好嫉妒，为什么，韵之一切都比我好？我哪里比她差？她得到了师太的宠爱，得到了若水的倾心，这些，我都没有。

我到山顶的草地上躺着，此时，已经入夜。望着天上的星辰，我有些疲倦。

过几天就是比武节，顾名思义，就是无情派众弟子比武，优胜者可以获得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次的冠军，非大弟子韵之莫属。

“不知道，韵之师姐的愿望是什么呢？是得到若水么？”

渐渐地，我困了，也就睡了。梦里，我梦见了父母和我在老宅子的时光。但这情景，又好模糊。我好想见到父母啊，好想。

哪怕回到老宅子去看看也可以的。

但是下山是要需要师太同意的。虽然最近没有什么任务，但想偷溜下山也是没什么可能的。而且，现在也没有以前自由了，都是因为韵之，师太为了防止他见若水，特地加强了武备。

要想获得自由，或实现愿望，只有依靠比武节拼了。

以后的两个月，我夜以继日地练习法术，功力有了突飞猛进的效果。可从始至终，无情师太都没有称赞过我一句。

比武节那天，我的胜利在众人的意料之外。理所当然，师太给了我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我告诉她：“我的愿望是下山。”

她的脸上，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但是这次，有了几丝疑惑。

“好。”说罢，她拂袖而去。我在鲜花和掌声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仍有很多的疑问。

两天后，我在正午时分下了山。路过山下那片森林，来到美丽清澈的湖泊，依旧听到了他的琴声。

我好想过去看他，近距离地听听他的琴声，但是我很怕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情景，便没有过去。但我仍然不能集中精力赶路，我好怕，怕他和韵之师姐在一起。

我终于回到了老宅，里面的东西似乎没有少什么，只不过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依旧是个破旧的草屋，周围的杂草长得更茂盛了，离地的墙壁还有苔藓。这么长时间，显然没有人在这里居住。

想起以前，家里的东西虽然破旧，但是温馨的气氛总是能让人感到安心。其实，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总是不自量力好高骛远，结果被撞得头破血流，一败涂地。才知道，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平平淡淡的日子。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至少，还有家人在旁边鼓励你。

这里的东西，应该是被人仔细搜过了。在一处角落里，一样东西闪着银光。而且，清贫得安然，你没有那么多的欠债，包括情债，可以安安稳稳地睡到自然醒。

但现在，一切祥和温馨都已不复存在。“覆水难收”这个成语，不光指倒在地上的水难以收回，说出的话难以收回，也可以泛指一切事情已成定局，难以挽回。

是啊，回不去了。陶渊明说要“归去来兮”，结果辞官归田，发现并不如愿。于是又写了篇《桃花源记》，希望寻着羊水再回到娘胎里去。穿过狭长黑暗的产道，豁然开朗，终于回到了生命之初。

人类也是可笑，小的希望长大成人，大的希望回到幼时。

看着那闪闪发亮的东西，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吹去上面的灰尘，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无情。

原来“无情”就是我的坎，我过不去的。“无情”也是我的劫，我逃不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