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前有条淡金之色的真龙虚影，在树林中升起，龙抬头，朝东望，随后又一头扎向少女头顶，化作一团炽盛气焰。

看着正被龙气包裹住的少女，老人有些担忧。身为天护，是若水国最顶层核心的一小撮人之一，又看着虞初从呱呱坠地成长到现在的妙龄少女，一手带大，自然是对她了解甚深，虽然她不曾主动去探究过少女体内的这番际遇，但此等秘辛，亦是有所接触。

以竹音子冠绝若水的修为境界和能可与其实力相匹配的眼光阅历，也堪堪只能突破少女体内最深处的那层遮蔽，勉强试探出那机缘为何，可就此三缄其口，便是国君王后——虞初的亲生父母想问都闭嘴不言，只是表明现在不说百利而无一害，等到时机成熟，此番机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便是命有九厄之资也逊色良多，而若是现在说出，则有百害而无一利，甚至于若水会面临覆国之灾。

而圣女殿下也在那同时有些明了，只是她的大师父不说，她也跟着保持沉默。气得国君吹胡子瞪眼，王座都敲的稀碎，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其实若水国君对大天护竹音子有着绝对的信任，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那他对虞初也只好放心，只是自家女儿也不搭理他看似不经意间的询问，就让他很头疼了，之后王座换了好多个，连着宫中的匠师们也一起跟着他头疼。

直到此刻老人才知道为什么当日大天护如此郑重其事，他也曾经有所耳闻世间最后一条真龙在万年前陨落，那本是兽地祖魂界里最高贵的存在，却魂游人世，九洲皆见。

现在圣女身边一片片金色鳞甲缓缓浮现，更有一条淡淡的真龙身影不停在金鳞之上盘旋游绕，不怒自威，显然已是龙气无疑。

若是处理不当，被兽地势力知晓有真龙之气在我人世，会引出怎样的翻天覆地？老人心知肚明兽地与人族之间的礼尚往来大部分只建立在利益之上，更明白没有什么比真龙气息还能让兽地之人利欲熏心了。

她不敢继续再往下去想，何况虞初体内的龙气如何正确运用，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或许国君该庆幸自己没有知道。

好在也许是虞初目前只有四境，无法激发出龙气真正的威势，那道炽盛的气息只是在方圆数里的地方弥漫，不曾传出更远，这数里地内能受影响的修士也只是感觉到压抑沉闷，却不会往这方面联想。

龙影盘旋萦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又钻入虞初体内，天地间的无形威压也瞬间消失，只有明王所释放的镇压之力还凛然不动，宣示着存在感。

少女周身的金鳞逐渐变得真切，不见璀璨却光华内敛，慢慢收拢直至缓缓贴合虞初全身，等覆盖了身体的每一寸地方之后，金鳞便消失了。

虞初睁开紧闭的双眼，眸中有种古老深邃的异彩闪动，带着摄人心魄的奇特魅力，视线之上是刚刚落定的老者和那颓丧男子。

倒持明王的老者微微侧身，后撤半步，稍稍避开那眼光所视的方向，而在同一条直线上的男子，却正巧和迎面望过来的目光撞上。

男子眼中恍惚看到了一条真龙在上，庞然大物到遮天蔽日，只是傲然的扫了一眼自己，他便立即生出一种臣服跪拜之心，在绝对的雄力面前，自己连做蝼蚁的资格都欠奉。

他本已是心如死灰，哪怕用上了一半还多的灵气源本，也依旧不是老人的一击之敌，他明白这是真正的武道差距，望尘莫及，不是仅靠自己窃取的那点数量就能弥补，现在又被少女直击道心，实实在在的心神崩溃，一身六境修为竟然比刚才降的还快，层层跌落直至谷底。

他多年谋算彻底告破，甚至赔上了原来拥有的一切，满盘皆输。

虞初轻轻眯眼，收起了那道苍茫古老的眸中异色，老人见状，足尖微一发力，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托住后背，神色关切。少女则浅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并无大碍，她已然冲破境关，抵达玄牝境界。

至于那道龙气，只隐约消去了不到万分之一，毕竟少女才不过玄关境，用去这九牛一毛已经是极限。

老人直到晓得了方才龙气现身后一瞬间驱散了少女体内那团诡异黑雾，又迅速治愈了她所受内外伤之后，才松了口气，只是眉宇之间仍然存有担忧。

至少目前为止，虞初并无不适，这已经能算是好事，可龙气兹事体大，先不说会不会影响到人兽两族关系，光是这份天大的机缘能否顺利挖掘都未可知，需得回若水从长计议。

也许殿下这次的行程要加快了。

虞初站起身后，看了一眼颓丧的男子，对老者说道：“四师父，掌柜曾说过邓小二碰到了一群鬼祟之人，那男子必然还有同党。”

老人点点头，男子既然能调用那无人见闻的阵图，拘来天地灵源，自然是恶首了，此地方圆不曾有过那三洲的明显变化，想来余下党羽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她便抛出法剑明王，一层层封印凭空施加在剑身上，使得明王剑不断缩小，老人的气息也如被道道枷锁禁锢，最终被稳定压在八境后，她张口吞入那柄袖珍飞剑。

一阵细小的脚步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方才明王的镇压之力以及浩然龙威，竟然没能让她们察觉到有外人靠近。

少女与老人一同侧目，又一起转头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少女开口喊道：“喂，林长欢，你不在邓小二家里待着，来这里干嘛？”

“我……邓宏祖和我说……”

“你什么你，昨晚一个人来树林里采药，今天又一个人跑来这儿，你真以为自己福大命大，没有麻烦找上门啦？”

那个从东边一路小跑着赶过来，手里还抓着一块石头防身的少年抓了抓头，冲着虞初笑了笑，却有些不敢上前。

他怕自己腿疼。

小少年邓宏祖与他指出那个朝着树林的方向之后，他就一直有些不安心，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出了城门，偌大一片林子，他只是凭着直觉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前行，走着走着就发现了远处天空中有两道影子掉落，再然后他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如同龙吟般的低吼，循着那方向果然就找到了少女和老人。

至于那个跪在地上，一脸惨然的男子，林长欢识趣的没有追问，容护法却主动开口说道：“老身倚老卖老，且叫你一声林小友，此人可以说是我九洲的罪人，鲤龙客栈那个店伙计的伤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老身正要押他前去追查其他同党的下落，可殿下方才破境，需要回去安全的地方稳固境界，这一路上，老身就将殿下交由你照顾了？”

“好！我一定把虞姑娘安全送回客栈，请前辈放心！”

“师父！连您也调笑我！”

两人同时大喊出声，默契十足。

老人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却有意无意的看向少年手心，棱角尖锐的石头是少年问路山林间的本能反应，哪怕在见到少女与自己后，也依旧是下意识的尽量贴近树木跑过来，因为这样更有利于保护自己，林中的少年，更像是一头内心深藏野性的幼兽。

尤其是当自己说出那男子是九洲罪人之后，少年呼吸猛的一乱，手掌不由自主的发力握紧石块，甚至有些嵌入皮肉，少年与虞初在槐风县和鹿山县之间赶了十九天的山路，有过无数交流，自然也知晓当初害死老黄的凶手和她口中那个男子一样罪祸九洲，所以少年肯定很容易就联想到什么，却最终只是答应了自己那句如同半开玩笑一般的话。

初升玄牝的确需要稳固境界，但少女也绝对不需要依赖一个二境少年的护送，所以虞初说是调笑。

可少年当了真。

他并不傻，相反，他很认真。

老人由衷的笑了笑，提着那个颓丧萎靡的人向西方急速掠去，泥心草朝西低头，那西便必然有异。

云层上空，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冰晶破裂，碎雪飘零，内种的三颗恶犬头颅变幻回了长枪模样，从空中掉入森林深处，这一切正被一个提着人还能长掠如低飞的老者以强大神识看在眼中，却没去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