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有个少年一步一脚印,缓慢的向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位姑娘,个头不高,嘴里咬着路边刚摘的新鲜野果。
正是林长欢的少年艰难的抬着腿,他全身上下除了一个装些衣服干粮和一本书册的行囊斜跨在背后,便只有腰间绑着的水袋,却好似有一股极大的重量在身,压的他难以行走。
林长欢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数着什么,满头大汗顺着脸颊,鼻尖向下滴落。在这仲春三月里,的确很难想象少年承受着什么。
自从他穿上了白裙少女递过来的一件金丝衣甲之后,就感觉一股无形的重量附在身体上,仿佛身陷泥潭,连走路都要他刻意的去发力。在刚出遥溪南山范围的时候,他还算能从容应对,直到现在他走了三万两千四百一十七步,便实在是步履维艰了。
没错,三万两千多步,林长欢一下一下的数着走过来。
少女递来衣服的时候告诉他,这件金缕衣是淬炼修者体魄的绝佳之物,而他接下来所要经历的也正是对筋骨体质的锤炼,此衣会根据穿戴者的身材大小改变尺寸,也能根据其体魄强弱自行调节施加的重量,虽不至于让人感觉泰山压顶,却也始终是项艰难修行,你有这个胆量吗?
金缕衣入手极滑,林长欢将它振开,薄如蝉翼,他难以相信这样一件衣服能有少女所说的奇特效用。金缕衣刚被披上身,便消失不见,但随之而来的是从肩头到脚面都能感受到的重力。
起初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穿了这样一件宝衣之后的十步百步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到最后就演变成了与自己的较劲。
极限永远是在下一步,而在挑战极限的路上,体力消耗越来越多,林长欢除了数着自己的步数之外,就再也难去想其他。尤其是当他瞥见某个递出衣服时眼神轻挑,现在又咬着果子满脸笑意的白裙少女时,他就更加只想着专注于脚下。
直到现在,他右脚刚一抬起,便浑身没了力气,跌坐在原地,好在他只是沿着路边行走,倒不至于就这么堵在道路中央。
春风扬起,吹冷了少年脸上的汗水,带来丝丝凉意,少年勉强能打起精神,却感觉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泛起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激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之后便是清凉入骨,比之前的春风拂面更能让他为之一振。
少年打了个激灵。
体力渐渐随着酥麻清凉感恢复,林长欢望向少女。
少女丢了个果子给他,解释道:“在这个世界,即便你并非修士,体内也会或多或少的存有灵气,只是寻常人感受不到罢了。上次与你所说身形意三大层次各分五境,这身五境中的第一境观妙便是诠释,从这第一步开始观修行之妙,且因为世人皆生而有灵,所以也人人可观其妙”
“你因为那套招式的缘故,还算有点底子,一口内息沉丹田,聚而难散,并不需要重头开始练习气息吐纳,但这第二境营魄境,锤炼体魄筋骨,则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营作盈解,此境才是真正的修炼之始。金缕衣如重负加身,时时刻刻都是对肉体的锤炼,而当你精疲力竭的时候,它便会借助天地灵气灌注你的血肉帮你恢复,你现在的感受,便是由此而来。”
少年了然,异样的酥麻清凉感仍在持续,他问了少女一个问题:“那营魄境之后呢,这件衣服便没用了吗?”
林长欢一语中的,少女摇了摇头,先是否定,再回答道:“身境有五,此衣皆有功效,但也并非说身五境圆满之后,淬炼体魄便不再重要,因为渡过此境便忽视筋骨体魄而导致之后修炼常遇瓶颈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你所穿之物还有身满再无千钧负,劝君且惜金缕衣的说法,的确发人深省。”
少年又开口问道:“那这身五境,具体是指哪五境?”
少女说了八个字——观妙,营魄,和光,玄牝。
林长欢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掰着手指头,伸着四根手指等了半天,却没听到下文,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再望向少女的眼神多了些怜悯,欲言又止。
白裙少女英眉如剑,看着林长欢眯了眯眼。
少年好像感受到比金缕衣灵气入体还要冰凉的寒意,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仍不住堆起一脸笑意开口道:“姑娘你心地善良,又实力强大,算术差了一些,其实不打紧的。”
赏了个白眼给林长欢,少女说道:“身五境中最后一境玄牝,先开玄关一窍,后修得天地根,讲究将自身当做天地烘炉,如万物微妙化生,生生不息。二者皆非易事,窍穴难开,所以被称为‘境关’,又被修士约定俗成的作了这玄牝之前的又一境,用个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玄关境’。”
“玄关窍后得天地根,自此灵气自孕,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林长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其实他并没怎么听懂,少女说的话文绉绉的,他有些头疼。
说话的姑娘似乎看穿了这一点,却也没继续解释什么,因为其实她自己也没太能弄明白这第五境的具体情况,刚才说的话,都是她从长辈那里生搬硬套来的。
路上行人两三。
林长欢休息了半个时辰,重新精神焕发,二人由官道改向山路。
他们此行的目标地点是鹿山县,大幽国二十二县中它的繁华程度,可排在前五之列。出了鹿山再往北,就是大幽国境之外了。只是与槐风县相距较远,少女自然不清楚大幽地理,而林长欢又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泥腿子,多亏了暗地里护了一路的容护法弄来大幽舆图,这才挑准了路线。
长宽都不到一寸的图纸上光线纵横,勾出一个个轮廓,少女白皙指尖轻触一点,图纸内其他光线便向四面八方散去,只留下那一块区域逐渐扩大,占据全图,鹿山县周围乡镇道路清晰可见。
以林长欢现在的脚程,从最平稳的官道去往鹿山县大约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少女合计了一下,果断将路线定在了山内,没有给少年任何开口的机会,便收起舆图只留下一个背影。
先前三万多步的平稳大道林长欢吃足了苦头,可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那只是热身。
跌宕蜿蜒的山路更加消磨体力,两人走走停停,林长欢数不清已经有多少路程,等在沿途寻到一座可以休息的野庙,天色已近昏暗。
林长欢再一次的跌坐下来,靠着庙中的石台,大口喘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的讨厌过山路。
少女只是挑了个位置,端坐着凝神休憩,没过一会睁开双眼转头望去,一张面饼近在咫尺。她笑着伸手接过咬了一口,看的远处以灵识观望此地的容护法眼皮一跳。
林长欢也笑着啃了一口手里的烧饼,眼睑低垂,他想了想,说道:“老黄的手艺很不错,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算学到了一点,只可惜现在没有条件,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物,如果不遇上我,应该是一辈子不会吃到你手里的东西,不过还是很谢谢你愿意接下来。”
再抬头望过去,少女手中的饼已不见,两边脸颊鼓起一个弧度,察觉到少年的视线,她偏了偏头。
林长欢默默低下脑袋啃着自己的烧饼,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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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如水,涤清了满天的星月。
山林里的寒气仍是让人难以招架,林长欢从外面捡了些树枝,在屋内生起火堆。少女则掠上屋外大树,坐在枝头。
林长欢靠在庙柱旁伸出手烤着火,开口对她说:“你好像很喜欢看星星。”
树上的人不置可否。
少年视线从燎得正旺的火堆上移开,盯着外边的夜幕。
他突然记起一事,起身迈过门槛,仰头对着树上少女说道:“姑娘,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林长欢。”
良久,她侧着脸庞轻声开口,少年只听到两个字,虞初。
明月无缺,有人自枝头望向檐下,翩若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