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县外的茂密林野，好像随着那男子被斩去修为，灵源重回天地而不再继续沉寂到诡谲，风起长林，向西而去。

林间小路上，那抹跳动的白色身影心情如同身姿一般雀跃，踏入五境，是足以让任何武道修士都欢天喜地的事情，“境关”一说不是徒有虚名，和光境之后，玄牝境之前，确是卡死了太多人。

虞初虽有卓绝天赋，但毕竟只是少女的年纪，如这般年岁便初入五境，世所罕见。

在这光怪陆离，万般皆有可能的世界中，的确有人可以握住那些虚无缥缈的机缘一说，从而一步登天。

在这天之前，即便明知自己身负莫大机缘，虞初仍然是信奉着自己留下的汗水，一点一滴的积累着实力，而直到今天的龙气爆发，这世间一等一的机遇落在身上，饶是她虞初，也免不得有些替别人眼红自己。

有了玄牝境的这一层保障，半年之后的洲选，她便如虎添翼。

本来在东来洲，虞初便只会担心一人，而现在，几乎可以说东来洲选桂冠，尽在她手！

之后便是与其他八人之间的争夺，而如果在那之前，自己还可以进一步激发出龙气的潜能，必然将会带来又一次质的飞跃！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虞初，并没有发现她的气息正在发生着缓慢的变化，从她刚才有那些想法开始到现在，已经蹦跳出去几十步的距离，而她脚边的杂草从在几十步之前还是碧绿如洗，直到此时已经有些淡淡的泛黄。

“虞姑娘~~喂~虞姑娘……你慢一点，我就快……就快赶上来了……”

身后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虞初却在这一刻骤然停住，眼神深处一抹凶光闪过，心底升起一种极为不耐烦的暴虐情绪，刚想猛地转头看向呼喊之人所在的方向，却在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眼前的碧木春林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的龙首。

龙首下方是不见底的深渊，背后则是唯有她才能感受到的波涛汹涌！

遮天蔽日，黑龙睁目。

虞初不曾见黑龙张口，却有一个近乎不可违抗的声音响彻心间，几成命令！

“退！”

一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少年少女都意识不到的大道之上，“另一个”虞初本该在目前所处之地如履平地，却因为眼前恶龙，而在霎那之间身形摇晃欲坠，如同惊浪上的孤舟，断桨残帆，四面楚歌。

退则无边苦海，进则坠落深渊。

树林中，林长欢步伐急切，冲到少女身边，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异状，只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虞姑娘……我的脚力，果然……还是……还是有点慢啊。”

虞初木讷低头，有些僵硬的站在路上。

没有看清她的表情，倒也不妨碍少年笑脸灿烂，眼中深处有着一种坚定的信念。

“不过我保证，虞姑娘你说的冰河，雪山什么的，都不能够阻挡我的脚步！”

冰塞百川，有舟难渡，雪满五岳，不觅行处，本是虞初随口而作的比喻，武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怎一个逆水行舟可以比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然而亿万修者，皆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过既然已经闻道，那便是阎王难收。

一语点醒梦中人，那条大道之上，少女双脚落地生根，不再轻易动摇。

“虞姑娘，刚才我在那边捡……”

虞初下意识的询问打断了少年的说话：“林长欢，我且问你，武道所求，长生，强武，可人世史书记载从无一人可与天地同寿，也无一人能只手遮天，穷极造化，追求长生而不可得，追求极致的境界却始终难登顶峰，应当如何？”

“能够长生不老，可以登顶巅峰，难道就满足了吗？”

老黄以前就从来不会满足自己喝的酒多，他还常常告诫我，读书识字学本事，也不可以有满足的心态。

林长欢如是想着。

从他追上虞初之后，二人就一直停留在原地，本想追上来询问玉符一事，也因为虞初的问话而被打断。

他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便也不曾转头注意虞初的神情变化，自是不知晓她现在到底是何处境，只是有问便答，于少年而言，并无深意罢了。

虞初却在这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眸光雪亮。

野心！

说到底，支撑着修士前进的动力便是野心。

林长欢曾在山中有扪心之语，要走黄粱走过的路，要去黄粱没有去过的地方，管不平之事，护受欺凌之人，是野心。

虞初想要在洲选夺冠，甚至败尽余下八洲的同辈执牛耳者，获得进入玲珑殿的机会，也是野心。

长生，强武，振兴家族宗门，与倾慕之人长相厮守，哪一个不是野心？

野心，也即是有心，只是这其中，又分好坏，对于刚刚解决掉一个心术不正的黑衣男子的虞初来说，并不陌生。

我辈修士，敢与天争立，敢与天对立，敢立于苍天之上！

道，应无穷尽！

那又如何能够止步于此？

大道之上，“另一个”虞初左脚向前迈出一步。

面前黑龙气势削减，龙首下方的深渊随之消失，林中的道路重回脚下，在林长欢身边的虞初也同样踏出一脚。

继而少年又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不过镇上吕先生还说过精学笃行，臻于至善，那我就两个都听！”

少年话音刚落，虞初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自己误入歧途？”

这与少年当日在学堂中和教书先生对话之时所袒露出的担忧何其相似，林长欢虽然年纪尚浅，可人并不傻，长时间的交际让他免不了有更成熟于同龄人的想法，即对自己未来的担忧，当时老黄尚且在世，林长欢也依旧忧心自己哪天难逃人性本恶。

而当时那个正在整理书籍的先生望向他，顿了顿，张口说了八个字，并非是什么大道理，所以林长欢记忆犹新。

少年脱口便回答虞初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一次走出小镇的泥腿子竟然也能抖落出两滴墨水来，只是说完之后才有些意识到自己无心的“卖弄文采”，少年转而有几分羞赧，挠了挠头。

林下微风骤然停住，林长欢身后少女气息却逐渐危险起来，又渐渐趋于平稳，继而再次变得凶险，似是悬崖勒马又难以自持，二境少年对此不曾有半分察觉。

那条大道之上，她一脚迈步向前，另外一脚却原地不动，意识中与之对峙的恶龙气势凭空再涨。

虞初欲言又止，极力忍耐。

恰巧此刻少年转头，看向虞初，眼神干净而纯澈。

意识之中的黑龙不再遮天蔽日，即便气势凶恶，仍旧隐约有清澈的华光闪动。

少女下意识的靠拢，右脚便自然而然踏出一步。

这一步之后，意识瞬间清醒，恶龙消散，大道之上，惊浪无痕。

林长欢捕捉到虞初奇怪的表情，有些急切的问道：“虞姑娘，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步入五境的险恶境地，竟然是在刚才才迸发出来，好在自己安然脱险，虞初长呼出一口气，笑着答道：“没有啊，我很好！”

林长欢也跟着扬起嘴角：“那就好！”

由玄关入玄牝，最多也只用去了不到万分之一的龙气，气化金鳞，无意中对黑衣人使用的真龙之威以及刚才的心境危机，诸多难以控制的因素在虞初心中一念而过，她顿时有了计较，只是现在还不用急着表明。

之后她看向林长欢，故作惋惜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少年人，知道自己脚力差，还不赶紧多练练？”便再一次的蹦跳出去。

两人在树林里奔走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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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山县内人流涌动，自林长欢从邓家离去之后，街上行人就愈发多了起来，但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走在道路中央，步伐悠哉，一袭白衣的男子。

再过两条街道，便是城门口了。

男子抬头望了眼天色，估摸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便伸手从左边儿的袖口之中，取出了一团散发着微微绿光的气息。

“去吧，有人需要你的指引。”

大袖飘摇，白衣抬手将那团青玄之气挥向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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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山县外树林深处，远去如风的容护法拎着密谋告破，散尽修为如同死狗的黑衣之人，四处腾挪，找寻着可能摆下窃灵法阵源头的场所，此类法阵必然有着极深的隐藏性，否则也不可能会躲过容护法庞大的灵识覆盖。

容姓老者拎着黑衣人的手微一发力，属于八境修为的灵力，被她用一种独特的手法刺入此刻已如凡人的男子体内。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恢复了一些意识，只是看着老人冷峻的脸色，他嘴边渗出些许狰狞的意味，哪怕他自尽于林野，也绝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老人眼中，黑衣男子的眼神逐渐涣散，气息消无，已然自断了心脉。

若没有男子坦白，那事情就变得更加难办了，容护法眉间锁愁，心中飞速的盘算着最佳的解决办法。

林深而静，长风依旧穿林而过，向更西处去。

老人心中没来由的顿起一丝明悟，决定随风而走。

相传大道虽奇，但隐于世，冥冥不相望，遥遥有灵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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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林长欢和虞初二人，向着鹿山县方向靠近，不大一会功夫，便已能看清城门。

而将那团青玄之气挥向西边的白衣之人，也同样慢慢临近城门，他如今已是真正的两袖清风了。

县门处无人进出，相较于其他时间进城，这一回算是相当轻松了。

走出五丈远的洞口，春光明媚，让少年少女两人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晃眼，微微低头，刚才的树林间可没有这等阳光。

与此同时，恰巧白衣收回踩在有光亮处的最后一步，两只脚踏入黑暗。

林虞进城，白衣出城。

阴阳两间，斯人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