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走后，林长欢看向虞初，兴奋的对她说道：“虞姑娘，你都已经是玄牝境啦！”
少年言语之间满是发自肺腑的欢欣和激动，就好像虞初破境跟自己捡到了宝贝一样，他眸中有光，眼神熠熠。
少女却刻意撇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只是略显生硬的回答道：“修炼一途聚水成渊，只要你愿意积累，哪怕是更上层楼的明悟一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罢了。”
“嗯嗯嗯，我听镇里吕先生说过，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虽然少女默认之后，顾左右而言他，林长欢也依旧高兴，脱口而出些不曾与别人说过的话。
随后少年又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对虞初说道：“这里离进城还隔着好几里地呢，我可是答应过前辈，要护送你回去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尖锐石头，示意自己手中有武器，既然老人不在那就由他来当护卫。
少年攥着石块的手很用力，也一直没有变换过方式，所以那点因嵌入皮肉而渗出来的血迹被很好的隐藏。
当着虞初的面说要护送她，这一次林长欢没再害怕腿疼。
这一次，他要走在前面。
“哼！你能追上来再说吧。”
少女猛地转过身，带起一阵发尾的清香，脚下骤然发力，将林长欢远远抛在身后。
遥溪镇学堂里的吕先生还曾经说过“兰之猗猗，扬扬其香，绝世有佳人，幽然在空谷。”只是可惜少年从来都是偷偷旁听，“学”的一点都不扎实。
虞初转身后脸颊上的两团火烧云，也不曾被人瞧见。
林长欢看着虞初渐行渐远的背影，愣了一会，随后高声喊道：“哎！虞姑娘，你等等我啊！”
他刚追着少女一路跑出去没几步，脚尖就踢到了一个东西，那块碎开的其中一半玉符摔出去老远。
少年跑过去捡起来，断玉入手顺滑，一阵冰凉沁入掌心，便是他也能一眼确定这东西质地上乘，玉符正反两面都刻着一种他并不认识的古老文字，却很明显的断开一截。
林长欢左右寻摸了两眼，果然在一处草堆里发现了另外一半。
这种荒郊野林之地，只有可能是虞初或者老者遗落，他伸长了脖子朝着虞初离开的方向看去，还能依稀辨认出远方那抹跳动的白色，于是他更加快速的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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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破巷，邓家旧房。
一家三口吃过午饭之后，大病初愈更注重静养的邓小二便被他老娘催着回了屋子，还带着同样气色恢复不少的邓宏祖。
两人都与之前一般躺在床上，可屋里却比前几天有生气了太多。
“唉，弟，你说为什么我们总能碰见这么些大好人呢？”邓小二盯着屋顶，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有些感慨万千。
“嗯……不知道。”邓宏祖望向自己哥哥，“有很多吗？”
“呐，你看啊，掌柜的，林恩公，虞小姐，这些都是救过我们命的，再往小了说，住在巷头的李奶奶，年年都给我们送些自己做的腌菜腌肉来，只是老人家无儿无女，不然不知道一家子多温馨，还有那个王捕快，咱店里的常客，每次去吃饭都招呼我坐下，还给我倒酒，别人都没有！还有……”
小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哥哥数来数去，满脸笑容的回想着他所认为的“善意”。
但其实邓宏祖清楚，李奶奶每次送完这些东西之后，都会偷偷来他们家要钱，根本不值那个价，到最后这几年干脆就连东西都少有，可娘亲还是选择给她，然后心疼一整天。
邓小二白天在客栈里打杂，自然不会知晓这背后的事情。
那个王捕快，在县衙里受了气，就爱去鲤龙客栈戏弄他哥找平衡，语气轻蔑又态度傲慢，看着他哥受宠若惊，点头哈腰的模样，就会觉得有莫名的快感，他哥不会喝酒却每次都被他硬拉着灌进肚子，看他越是呛得满脸通红就越是高兴。
这些邓宏祖都没有说出口。
自古人从来都不待见别人的好，那就像自己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可见着别人不好，哪怕自己同样处境艰难，也依旧能笑得开心。
邓小二在想着为什么的时候，邓宏祖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遇上自己的大哥。
想着想着，两个人都呼呼睡去。
小少年做了个梦。
巍峨山巅，飞鸟绝，白云矮，目光所及处只有青天大日，深邃虚空。
邓宏祖在站在山顶的空地上，面前有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在悬崖尽头，负手而立。
老人抬手拢了拢长长的胡须，侧身遥望长空，一派高人气象，却好像只是为了偷偷瞥一眼来人长相，看见邓宏祖后，他轻轻松了口气，小声嘀咕着：“还好还好，这回没有找错人。”
随后他朗声开口说道：“小娃儿，你可愿意随我修行，踏入武道？”
小少年意外的神情沉稳，毫无惊惧。
怎么老有人找上门来，还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个要救人帮忙，一个竟然跑来收徒了？
他走到崖眫，坐在老人身边，晃荡着两条腿。
山巅风大，吹乱了老人好不容易理顺的胡须，也同样吹乱了他拗出来的高人形象，所以他又赶紧抬手拢了拢。
邓宏祖没急着回答，老人也很有耐心，只是慢慢悠悠开口和他说了些闲话。
“你应该已经洞悉了此番梦境，我人并不在琅洲，只能以此来和你联系。”
“你既然生而知之，那肯定知道，这世间武道可通天，远比屁股下的山峰更高。”
“长生也好，变强也罢，人总是有些愿望目标，你就不曾想过？”
“命中三厄既已安然度过，那你接下来的武道必定顺风顺水，当然勤奋付出是前提，但且不说的太远，执象境已算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七境执象，是“身境”过后，“形境”的关键一点，修士直至玄牝境界，一点一滴的强化肉身，到形五境的向外求索，领悟大道之势，构造外象内形，掌控方圆虚空为己用。
凡人只可仰望，修士苦苦证道的武道第七境，被老人说成是小少年的囊中之物。
而那与虞初和老人对敌的男子，凭借过于庞大的能量冲破瓶颈，虽是真切的八境，却没有这之前的探究领悟，不得八境要领，如同文人挥洒笔墨，写就篇章，想赞叹高山奇俊，江河壮阔，却太过心急，只想着一步登顶雄峰，回首即是浩瀚，没有亲身体验过，写出来山仍是山，水还是水，可终究少了些味道。
“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你可莫要暴殄天物啊。”
老人说到天资一事，终于引起了邓宏祖的反应。
小少年仰起头望向白胡老人，一字一句的问道：“老爷爷，既然您说这天赋有这么厉害，那我能拿它来换几样东西吗？”
“换？你要换什么？和谁换？”
“嗯，目前有三样，我想拿它换我娘和我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再换林哥哥和虞姐姐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鲤龙客栈的掌柜叔叔能一帆风顺，天天发大财，最……”
“你这是三个嘛？”
小少年没有理睬，而是继续说道：“最后，我想见一面我爹。”
“至于和谁换，当然是和它。”邓宏祖伸出手，直直指向天空。
老人顺着望去，苍天白日，朗朗乾坤。
长至膝前的胡子再一次在风中凌乱，他连忙七手八脚的抓住快要糊脸的白须，沉吟一声之后，开口说道：“如果你答应我，我或许能替你办到。”
“成交！”邓宏祖不假思索，一脸正经。
得！还是被这小鬼头算计了！
老人有些头疼，却还想再挣扎挣扎，他说道：“但是你刚才说的人太多了，这难度怕是有些大。”
“既然一言出口，那就该驷马难追，老神仙你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也太没高人风范了吧。”
得！既然都看出我老神仙的身份了，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只是被一个孩子吃的死死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对着小少年说道：“你也算三岁小孩？”
“真的三岁那就便宜老神仙你了，真要算起来，那老神仙你可是骗了三个三岁小孩哦，你说是吧，老神仙！”
“是是是，那老神仙就答应你了，可不许再反悔了啊。”
邓宏祖又是不假思索，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却看的白胡子老人眼皮一跳。
“不反悔不反悔，但有一件事情还得和老神仙说一下。”
“……何事？”
“修行可以，就是还请老神仙再多给个三五八年的时间。”
“为何？”
这回小少年是真的一脸正经了，“生而知之，修行武道就能不用读书啊，先生要打手板的！”
老人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妥协，黑着脸重重的点了点头。
邓宏祖身边忽然略起一阵微风，侧头再看，老人的突然离去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本还有着最后一个问题要问，现在只好不了了之了。
然而念头刚一闪过，老人的声音就在心头响起，“你是想问之前遇上的白衣男子？”
邓宏祖点点头。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即是生而知之，那就该生而畏之。”
坠落之感逐渐清晰，小少年猛然睁开眼睛。
梦醒时分，他下意识的朝窗边看去。
红与灰凉总算有了一丝交集，却不知道凝望之人，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