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回到鹰潭后见到了陆不平留下的书信,当即启程直奔南京,咱们长话短说,这日他来到了南京的码头,甫一下船,一个青衣短帽的小厮上前作辑道:“敢问这位道爷莫不是青城派的?”
公孙策一怔:“是啊。”
小厮又道:“可是公孙策道长?”
公孙策大奇:“正是。”
那小厮忙道:“我家先生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公孙策奇道:“你家先生是哪位?”
小厮道:“我家范先生乃东京大理寺丞,如今在家服丧,道爷不必多疑,一去便知。”
公孙策心中纳闷,那大理寺丞乃是京官,自己很少入京,并不认识什么大理寺丞,更不认识什么范先生。心念一转,恭敬不如从命,去一趟也无妨,当下便随小厮来到了范先生府上。范先生府紧邻应天府书院,应天府书院是宋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学子皆一时俊彦。
小厮让公孙策稍候片刻,自己进去通报,不一会,从里面传出话来,说先生有请,公孙策随小厮进得内堂,只见一中年文士身着丧服,与一年长道士正在下棋,定睛一看,年长道士正是师叔静虚道长,公孙策登时恍然大悟,赶紧上前施礼:“师叔安好。”
静虚笑道:“策儿,快来见过范先生。”
公孙策躬身行礼,中年文士起身还礼:“道长不必多礼。”然后命人上茶。
公孙策心下暗暗纳罕,暗道静虚师叔心性极高,极少与官府之人往来,不知如何结识这位在家居丧的范先生,而且看起来两人相交甚厚。静虚似是知晓公孙策心事,微微一笑,道:“策儿,这位范先生乃当今大宋股肱之臣,才德皆备,非与寻常官府之人一般!”
范先生笑道:“道长过奖了,范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道长身在草莽,心忧天下,方为我辈楷模!”
正说话间,有门下报南京留守晏殊有请,范先生道歉告辞片刻,等他走后静虚说道:“策儿定是奇怪我与官府素无来往,却因何结识这范先生。”
公孙策道:“公孙策愿闻其祥。”
静虚顿了一顿,饮了口茶,道:“要说我与范先生也是有缘,十四年前,真宗皇帝率领百官到毫州去朝拜太清宫,全天下修仙之人皆以为道家盛事,纷纷结队前往,我青城派也未能免俗,掌教便派我去凑凑热闹。”
“我那时恰巧在京师附近,闻讯便向毫州进发,路过应天府书院时,见书院门前有个卦摊,不少学生在卜卦,便也去凑凑热闹,这时有一个衣衫破旧的贫寒士子也来算算他将来能否做宰相,我想如今无论贫贱皆热衷功名。”
“那算卦先生推算一下,说不能,他又算能否成为良医,算卦先生又说不能,他十分失望,叹息道:‘不能够利泽生民,此非大丈夫平生之志!’”
“我觉得很奇怪,不禁问他:‘大丈夫的志向是当宰相,是这理所当然,可是你为何想做良医?这个愿望岂不是太卑微?’”
“贫寒士子道:‘大丈夫求学,当然想遇上圣明君主,得以施展才华,利泽生民,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惟有宰相。既然做宰相是没有指望了,剩下来能够救人利物的,就莫过于良医。果然能做一个良医,上可以治疗君亲,下可以拯救百姓,自己也能借此保生长命——这就是我如果当不成宰相,就愿意去当一个医生的原因。’”
“那时学子皆以读书做官为正道,视行医为旁门左道,一般士人皆不屑为之,我见他志向深远,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心中暗自称奇。”
“正在这时,真宗皇帝的车队到达应天府,学子们争先恐后奔出,均想一睹圣颜,唯有那贫寒士子返身回院,我就问他为何不去争睹龙颜,他道:‘将来再见也不晚!’”
“后来我知道贫寒士子当年便中了进士,果然见到了皇帝,他本是宁武军节度掌书记范墉的第三子,两岁丧父,母亲谢氏改嫁到山东淄州长山县朱家,改姓朱,二十岁时,知悉身世毅然离家求学,来到应天府书院苦读,中进士后将母亲接到应天府居住,恢复范姓,改名仲淹,他便是刚才那位范先生。”
公孙策恍然大悟,清虚啜了一口茶,接着道:“后来仲淹调任兴化县令,发现海堤多年失修,坍圮不堪,海民屡受海潮袭扰,便上书朝廷,痛陈海堤利害,建议在通州、泰州、楚州、海州沿海重修一道坚固的捍海堤堰。”
“朝廷准奏,依*施行。当时正值风暴来临,海滨波浪涛天,兵民们纷纷惊避,官吏也张皇失措,那范仲淹不避风雨,亲历亲为,与同年好友滕宗谅坚守海堤,终于筑成绵延数百里的悠远长堤,海民感激范县令的功绩,都把海堰叫做范公堤,兴化县不少海民,竟跟着他姓了范。”
“当时我恰巧在兴化,感于范仲淹爱民如子,便帮他出谋划策,修筑海堤,由此成为莫逆之交。后来仲淹调回京师,任大理寺丞,如今因母亲去世,居家服丧,南京留守晏殊风闻仲淹通晓经学,延请仲淹协助主持应天府书院教务,因此仲淹服丧之余,便在书院教书授业。平时仲淹与我常有书信往来,此次北行,自当驻足拜访。”
正说话间,只见两个少年手执弓箭,雀跃而来,其中一个正是叶逍遥,一见公孙策立时跑上前去向师兄问长问短,另一个剑眉朗目,鼻直口方,甚是英俊,静虚招呼英俊少年来到跟前,对公孙策说道:“策儿,这位少年便是杨六郎的少子杨文广!”
杨文广上前施礼,公孙策急忙扶起,杨六郎的故事公孙策听得多了,绝没料到在这里会碰上杨家后人,公孙策见杨文广手里提着一支野雁,那雁被利箭穿颈而过,公孙策知道射落野雁不难,难的是一箭穿颈,便笑道:“杨公子箭*果然不凡,能一箭封喉。”
杨文广大窘,道:“文广闲来无事没处使力,和叶贤弟出城打些野味,权当练练弓马!”
静虚击掌道:“好!不愧为将门之后!”
杨文广道:“文广不敢忘本。”
叶逍遥举起手中的野兔,插口道:“我也有收获!”
原来静虚与杨文广之父杨延昭交情菲浅,恰巧在应天府遇上,杨文广便缠着静教授武艺。正在这时门僮引进来一个年轻书生,约有二十多岁,却是茂才打扮,静虚认得,是洛阳的才子富弼,字彦国,在应天府书院苦读,甚为范仲淹赏识,当下便向公孙策等人一一介绍了。
待众人坐定静虚便问公孙策云梦山一行可有所获,公孙策将孟真遇害一事简短说了,把拾到的钢锥交与了静虚,静虚接过后端详片刻,道:“这是崆峒派的‘无影锥’,怎么会到了江西?”
静虚又问起凶手的武功路数,公孙策说那黑衣蒙面人掌力刚猛,不似中原武功一路,静虚沉吟道:“崆峒派的掌力以阴柔见长,讲究以柔克刚,看来凶手虽然用的是崆峒派的暗器,内功底子却压根不是崆峒派的!”
公孙策知道招数暗器皆可伪装,但内功底子是万万装不来的。两人又谈到“万*归宗”一事,静虚道:“张正随想统一天下道教之心早已昭然若揭,不过峨眉派的玄机道长竟也同意加入,此事大有蹊跷,想不到天师道的势力,这么快就伸到四川了!”
不多时,范仲淹回府,吩咐家人设宴款待公孙策一干人等,席间范仲淹甚为高兴,说道刚才晏殊告诉他朝庭圣旨已下,晏殊被拜为参知政事,不日即将赴京就职。宋时以参知政事为副宰相,简称“参政”,与宰相*班知印,晏殊许诺一到东京便向朝庭举荐范仲淹,静虚拱手道:“范先生若能高升,乃大宋百姓之福也!”
那范仲淹已年近四十,自幼便受生活磨难,少年在长山读书时,每天只煮一锅稠粥,凉了以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拌几根腌莱,调半盂醋汁,吃完继续读书。“长白一寒儒,名登二纪余”,范仲淹中进士时年已二十七岁,“有客狂且淳,少小爱功名”,“风尘三十六,未做万人英”,这是他两年前做的小诗,可见其志向。想到不久便可一展平生抱负,范仲淹激动万分,说道:“范某定然鞠躬尽粹,不负吾师晏相的举荐!”
众人举杯称贺,范仲淹是从下层官吏一层一层升上来的,深知民间疾苦,对大宋积弊也甚为了解,谈及国事,范仲淹道:“自太祖肇基大宋以来,善待读书之人,此乃天下士子之福也。”
静虚却自有见地,认为文武皆为国家重器,不可偏废,说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太祖善待士人没错,可大宋若是没有精兵强将,万一强敌突至,凭何抵挡!”
范仲淹道:“当今朝庭每于灾荒之年便招募流民,累年下来,我大宋已有精兵百万,外侮何惧之有?”
杨文广迟疑了一下,说道:“文广曾听先父部下讲过,用兵之道‘贵精不贵多’,如是乌合之众,便有百万也是无用!”
静虚道:“文广言之有理,我大宋虽号称精甲百万,可能调动的不过数万之众,其余都是百姓称之为‘老爷兵’的禁军!”
用兵之道却非范仲淹所长,谈及此处,范仲淹非常感兴趣,便向静虚道:“听说道长曾参与过宋辽澶渊之战,能否讲一下经过?”静虚沉吟一下,点头答应,公孙策与静虚相处日久,却从未听师叔讲过此事,不由大奇,众人皆竖耳凝神,听静虚讲起这二十多年前的不凡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