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道:“二十四年前,先师虬髯真人听闻辽国要大举入寇,因此事关系我大宋存亡,师父虽然是出家之人,却不能无动于衷,便率我师兄弟三人连夜赶赴京师,同时邀请华山的鸿蒙子、终南山的云溪子和峨眉山的雷霆子等十几位道长,齐聚京师,大家共推师父为首,去拜见当朝宰相寇准,希图为国效力。”
“寇准也早知师父之名,便将我们延入相府,共商国事。师父劝寇准在沿大名、沧州、邢州、定州一线设置防线,堵截辽军,并在河东并州、代州布下重兵,俟辽军来犯便东向出击,形成对辽军的合击之势。寇准虽是读书人,却能谋善断,见识非凡,将宋军精锐陆续调往河北布防。”
“秋天,辽国皇帝和太后亲率二十万铁骑南下,边境告急文书雪片般驰至,廷臣都吓得面如土色,慌做一团,参知政事王钦若请皇帝南巡自己的家乡金陵,佥署枢密院事陈尧叟请皇帝巡幸自己的家乡成都。”
“真宗皇帝胆怯,便想一走了之,只有寇准临危不乱,奏请皇帝御驾亲征,厉斩言退之臣,并进言道:‘眼下敌军近在咫尺,形势万分危急,只能进而不能退。河北诸军日夜盼望陛下到来,如若陛下弃之南走,就会军心瓦解,不战自溃。那辽国骑兵来去如风,速度极快,随后掩杀,恐怕陛下未到金陵便已遭不测!’”
“寇准见皇帝沉吟不语,便去找殿前都指挥使高琼,问他:‘将军身受国家恩遇,现在形势如此危急,该当如何?’高琼是个热血汉子,当即拍胸说:‘我不过是一员武将,只能以拼死作战来报效国家了。’”
“寇准点点头,便带高琼去见皇帝,进言道:‘如果陛下对我的话还不相信,那就再问问高琼。’”
“真宗皇帝心乱如麻,还真就问高琼:‘南巡何如?’”
“高琼跪在地下,叩头有声,劝谏道:‘宰相的话千真万确!陛下试想,随驾军兵父母妻儿俱在京城,他们岂会抛弃亲人南下!如要南巡,军兵们定会在半道逃走,那样局面就会不可收拾。希望陛下快快进军,我们都将决死一战,必破辽军!’真宗皇帝被说服了,便下令向澶州前进。”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范仲淹道:”平日里只听史官言道真宗皇帝英明神武,气吞万里,却不料如此畏敌如虎!”
静虚抚须道:”这也怪他不得,真宗皇帝自幼居于深宫,未经战阵,如何不惧辽军铁骑!辽国皇帝还则罢了,那辽国太后萧绰却非同小可,连太宗皇帝都败于她手。雍熙三年,太宗皇帝分兵三路北伐,时辽国国君新立,只有十几岁,军政皆决于太后。萧绰以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为将,先败东路曹彬于岐沟关,再破中路田重进于蔚州之东,后在西路飞狐之北击败潘美,”
静虚转向杨文广道:“令祖便是西路军的副帅,也在陈家谷口为国捐躯!”
杨文广星目含泪,颤声道:“文广曾听祖母多次讲过,不过时人只道先祖是兵败身亡,却不知道另有隐情。”
范仲淹诧异道:“有何隐情?”
杨文广道:“雍熙北伐时东路、中路两路败绩,太宗皇帝知事不可为,就命西路主帅潘美和先祖护送云、朔、寰、应四州百姓内迁,祖父得知辽军已攻陷寰州,便建议避辽军锋锐,分兵应州以诱辽军主力,然后以千名强弩手扼守石竭谷口,以保全数州军民安全。”
“此本万全之策,但时为监军的蔚州刺史王侁大表异议,对祖父大加讥讽,祖父受激不过,遂号令所部军兵与契丹决战,临行前,祖父请潘美与王侁在陈家谷口设伏兵接应,潘美与王侁满口答应。”
“祖父兵至沙丘,陷入敌军重围之中,遂舍命杀出一条血路,退至陈家谷口,本以为有援军接应,哪知谷口空无一人,方知潘美、王侁早已置己于不顾,此时后有追兵,前无接迎,生还无望,复率部力战,祖父、七叔和所率将士悉数战死,无一偷生!”
众人闻之流涕,富弼听得怒发冲冠,厉声道:“那潘美、王侁如此儿戏军情,难道朝庭竟无人追究吗?”
杨文广哭道:“祖母得悉内情后上殿面君,弹劾二人,历数潘美和王侁之过,太宗皇帝痛惜不已,削潘美三级,把王侁除名流金州。”
范仲淹心中一动,道:“你祖母可是姓折,可是府州折御卿的姊姊?”
杨文广点头道:“正是。”
范仲淹心道怪不得太宗会重处潘美等人,想那潘美乃是大宋开国勋臣,战功累累,与太祖、太宗私交甚厚,且本朝向来军纪不严,东路军曹彬指挥无能,违令轻进,致使北伐功败垂成,也不过迁骁卫上将军,次年即起为侍中、武宁军节度使。
而杨业不过是北汉降将,太宗却为此从重惩处潘美等人,想来有一大半倒是看在折太君的弟弟折御卿和三个能征惯战的侄子折惟信、折惟昌和折惟忠的面子上。
见富弼等人不解,范仲淹便道:“府州折家乃是本朝唯一尚存的藩镇,世袭府州知府,太宗平定北汉时折太君的弟弟折御卿曾东渡黄河,牵制北汉军于岚州一带,先破奇岚军,俘北汉军使折令图,又攻取岚州,杀北汉宪州刺史霍诩,俘大将马延忠,后乘胜沿汾河而下,攻陷隆州,与太宗会师于太原城下。折御卿与辽军苦战多年,多次打败辽军,立下赫赫战功,他的三个儿子折惟信、折惟昌和折惟忠也都是大宋名将。”
静虚向杨文广问道:“贤侄在府州四年,可曾经历战阵?”
杨文广道:“战阵未曾经过,蕃兵寇边倒是有过几次,四伯闻警即提兵压制,蕃兵见我军阵形严整,便转道他府而遁。”
静虚点头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能让敌军不战而退,惟忠此功大矣!”
原来杨文广自幼厌文喜武,不爱经书爱弓马,在东京天波杨府呆得气闷无比,便跑到折太君的娘家府州,此时折惟信、折惟昌早已故去,府州知州乃折御卿四子折惟忠,兼麟府路都巡检使,镇守西陲。
众人唏嘘不已,静虚接着讲说澶渊之战:“当年击败杨业之人,乃是辽国的大将萧挞凛,此人是萧太后的族弟,身经百战,勇冠三军。”
范仲淹抚须道:“萧挞凛莫不是在澶州城下被我军击毙的辽国统军么?”
静虚道:“正是,萧挞凛在辽国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历任辽国南院都监、彰德军节度使等职,澶州之战时,辽国名将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都已亡故,萧太后在军事上倚重的就是萧挞凛。并且,此次出击宋朝,主意是萧挞凛给她出的,在征战中出力最多的也是萧挞凛,说萧挞凛是辽军的‘军胆’并不过分。”
范仲淹道:“萧挞凛在辽军中地位如此之高,如何被我军轻易击毙?”
静虚面色凝重:“正是由于萧挞凛之死,才导致宋辽修道之士之间一场恶战!”
范仲淹奇道:“却又为何?”
静虚缓缓而言:“辽国皇帝和太后自入宋境以来,由于寇准布置有方,宋军奋勇御敌。辽军先攻打威虏军、顺安军皆不克,转攻北平寨,又不克,东攻保州也不能得手。”
“恼羞成怒的辽军又去攻打瀛洲,瀛州知州李延渥、将军史普据守坚城,浴血死战,辽军也勇敢异常,昼夜*番攻城,但都被我军以滚木、擂石打退。辽军杀红了眼睛,人浪滚滚直扑城墙,根本不计伤亡。萧太后也披挂上阵,亲自擂鼓助战,无奈辽军攻坚乏术,付出巨大代价仍是一无所获。瀛州一战,血战十余日,辽军战死三万精甲,负伤的更是不计其数,辽师为之气沮。”
“那萧太后不愧是女中豪杰,瀛州一仗倒把她打清醒了,她清楚辽军的优势是野战,现在舍长不用,顿兵坚城之下,岂非自讨苦吃。萧太后马上下令,不再攻打瀛州,充分发挥辽军野战优势,迂回穿插,绕过瀛州,直奔中原腹地,接连攻克祁州、德清军和通利军三城,京师大震。十一月二十四日辽军直抵澶州城下,三面包围了澶州城。只要打下澶州,过了黄河,东京就近在咫尺。”
“师父得知澶州危急,便和众道友先行一步,先于真宗皇帝到了澶州城。据守在澶州城的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继隆和驾前西面排阵使石保吉。”
“萧挞凛欺我宋朝无人,单人独骑在澶州城下绕城而走,巡视城防。守城士兵纷纷开弓放箭,孰料萧挞凛乃是辽国国师宗护的弟子,自幼便练习金刚护体神功,出战时身穿连环金甲,莫说寻常刀剑,便是干将莫邪也伤他不得。”
“那连环金甲本是西域进献给辽国的宝物,穿在身上,刀将不入,萧太后爱惜萧挞凛勇猛,赐与萧挞凛让他防身。守城军士所放之箭,尽皆被连环金甲挡落,萧挞凛绕城一周,立马门下,巍然不动,辽国士兵欢声雷动,大宋将士为之气夺!”
“峨眉山的雷霆子道长是个火爆脾气,见状大怒,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仗剑直向萧挞凛剌去。萧挞凛此时已调转马头,正欲回营,辽军将士望见雷霆子跳下城墙,便大声鼓噪起来,”
“萧挞凛自恃有神功金甲护身,不闪不避,谁知雷霆子所持昊天剑乃是峨眉派的镇山之宝,正是各种护身铠甲的克星,剑上更附有雷霆子数十年的内家真力,只见那昊天剑刺破萧挞凛的连环金甲,击散萧挞凛的护体真气,从背后直贯入体,竟将萧挞凛从马上挑落下来,”
“霎时战场变得寂静异常,数十万辽军将士停止了呼喊,张大了嘴,屏住了呼息,凝视着自己的主帅,萧挞凛望着胸前透出的剑尖,看着鲜血从剑尖上滴落,似乎是看到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猛然间萧挞凛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吼,回手一掌将雷霆子击得直飞了出去,然后摇晃了几下,一头裁倒在地上。”
“两边将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叱咤风云的辽军主帅就这样死于澶州城下,师父急忙驭气下城,把雷霆子救上城去,那边辽军将士也反应过来,飞出数骑把萧挞凛抢了回去。”
“当天晚上师父、鸿蒙子和云溪子*流给雷霆子输入真气,可是萧挞凛临死前散功的那一掌积聚毕生功力,已把他的心脉震断,便是神仙此时也无力回天,到得第三日上,雷霆子终于撒手人寰。”
“峨眉派与青城派同在川西,两派素来要好,师父与雷霆子更是挚交,不料两军尚未交手雷霆子便已阵亡,师父不由悲痛至极。”
“次日清晨真宗皇帝的御辇到达了澶州,真宗皇帝本想在南城扎下御营,但寇丞相坚持要皇帝临北城,”
“‘陛下不过河,则人心益危,而敌气未慑,非能以天威凌敌,而四方军将继至,陛下为何疑而不往!’高琼将军也在一旁力劝皇帝过河幸澶州北城,”
“站在真宗皇帝身边的文臣冯拯斥责高琼无礼,高将军怒道:‘冯公您以文章得官,今大敌当前,犹斥我无礼,冯公何不赋诗一首以退敌!’”
“不待冯拯回嘴,高将军马上指挥侍卫亲军扛起御辇前行。到了浮桥边上,扛辇的军士面有难色,停下回望,高琼用马鞭猛抽辇夫,斥道:‘还不快走!’”
“皇辇抬过浮桥,来到澶州北门城楼,侍卫亲军升起真宗皇帝的黄龙旂,诸军望见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
“辽军见状派出数千精骑薄城,真宗下诏,大开城门,出军迎敌。有皇帝坐在城上观战,百年不遇,我军奋勇冲杀,杀掉来犯的辽军大半,余众遁返。”
“云溪子道长驭气下城,将两名辽将活捉,缚送至真宗皇帝御驾之前,真宗皇帝‘即命斩之’,抛首楼下,辽军相顾怖骇。”
“此仗得胜宋真宗内心稍安,还城内行宫休息,留寇丞相于北门城楼指挥。回去后真宗皇帝仍不放心,派人偷看寇丞相在干什么,太监回报说寇丞相和杨亿在城楼上喝酒划拳,真宗皇帝这才放心。”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遥想寇准当年在澶州之战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谈笑间退却强故的风范,范仲淹不由暗暗心折,暗思当今朝臣徒有寇准的那份闲适,却没有寇准临危不乱的定力,自己若生处乱世,当如寇准一般报效朝庭,做个青史留名。
而杨文广的一颗心,却随之飞到了二十四年前的战场,想到自己的父辈们驰骋沙场,杀敌立功,而自已此次回京却要以年满十六岁,靠父荫升为从八品的小官,文广大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子不遇时,难觅万户侯之意。
静虚接着说道:“真宗皇帝来到澶州的第三日,辽军大营挂起了哀旗,想是为萧挞凛举丧,大家对此战也更具信心。谁知当天晚上,负责守卫皇帝行宫的两名将军和数十名军士被人以重手*震死,幸亏当时真宗皇帝与寇丞相在军营议事,否则就已遭不测,大家知道辽军阵营里来了高人,便都小心起来,*流到皇帝的行营值宿。”
“那一夜,*到武当山的清风道长,半夜里我突然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急忙奔出,只见清风道长立在行营的门前,双手高举,一动不动,好像比平常矮了半截,而师父、鸿蒙子、云溪子三人围住了一个又瘦又高的蕃僧。”
“我走到清风道长跟前才发现他七窍流血,两条腿没入土中大半,早已死去多时了。清风道长定是接了蕃僧由上至下的一击,巨力不但将他震死,还将他楔入土中。要说清风道长的武功内力均属上乘,而蕃僧竟能令他一击丧命,这一击可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我师父问蕃僧名号,他自称是契丹国师宗护,是萧挞凛的师父,要我师父把杀死萧挞凛的道士交出来,师父说雷霆子已在几天前去世。那蕃僧沉默了片刻,问我师父,凭在场的几人能否拦得住他,师父沉思半晌,说道不能,宗护便转身离去,众人上前欲动手,师父挥手阻止,眼见宗护已到城楼,师父喝了一声‘国师请留步’,”
“宗护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师父,我师父说道:‘你我皆是修道之人,今天却被迫卷入两国之争,伤及无辜,不若我们一决胜负,败者便退出澶州,不再参与两国争斗。’宗护不假思索,向西指了指,说道:‘去澶州西二十里处有一涉阳岗,宗护明晚子时在那里静候各位大驾。’说完飘然离去。”
“我们问师父为什么不拦下宗护,师父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刚才自己击了宗护一记混元掌,鸿蒙子道长同时戳了宗护一记洞玄指,云溪子道长抓了一记擒龙爪,但宗护只一拳,便将这一掌、一指、一爪震开,力道之劲,闻所未闻。”
“以他们三位的身手尚不能阻住宗护,余人就更无*办到。似宗护这般神出鬼没,要是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无人能是他的对手,是以师父以攻代守,放手一博,邀宗护决战。”
“大家默默无语,知道明晚若不能取胜,宗护取真宗皇帝的性命便易如反掌,如果真宗皇帝有了闪失,势必对宋军士气大为影响,澶州便岌岌可危,大宋的江山社稷,也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
“因这一战关系重大,师父、鸿蒙子、云溪子在屋里关了一整天,第二天快到子时的时候,三人联袂而出,驭气西去,留大家在寇丞相的行营里等候。这一战牵动了每个人的心思,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寇丞相不停地捋着胡须,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高将军时不时地站起来走到府外观望,两人与前几天的镇定大相径庭,”
“我们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聚到了北门城楼,尽管此时外面漆黑一片,大家却都不愿回去。等啊等啊,这一夜从未有如此的漫长。”
“东方一丝一丝地开始发白,映着黎明前的曙光,师父、鸿蒙子、云溪子从远处慢慢地走了回来,看到三人的身影,大家赶紧下楼开了城门,簇拥着把三人迎到寇丞相的行营,面对着大家期盼的眼神,师父显得十分疲倦,鸿蒙子道长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胜了’,”
“我的眼泪当时便流了下来,高将军紧紧地握住师父的手说不出话来,寇丞相只说了一句‘三位道长辛苦了’,”
“这一战也不知如何地惊天动地,当世三大高人对此均讳莫如深,但自这一战,三个月后云溪子道长在终南山物化,五个月后鸿蒙子道长在华山仙去,六个月后在青城山我师父也终于大限将至。”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公孙策忍不住问道:“那契丹国师宗护呢?”
静虚道:“宗护也在一年后圆寂,临终前通过辽使把一封信带与了朝庭,是写给师父的,只是宗护不知道师父业已去世,真宗皇帝就派寇丞相和曹利用亲自到青城山把信交给了师兄清虚,这封信至今仍供奉在祖师堂你师祖的灵位前,也无人知道信里面写的是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静虚的师父虬髯子自不必说,鸿蒙子张无梦和云溪子种放乃是希夷先生陈抟的弟子,均是世外高人,三人乃是二十年多前是大宋武功道*最高之人,三人去世时的年纪都在一甲子左右,以三位的修为,断不至于如此早早去世,想必是在与契丹国师宗护的一战中拼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宗护竟然能同时力敌三大高手,武功道*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可以说虽败犹荣。
虽然已知道结局,富弼还是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静虚道:“萧太后见萧挞凛已死,宗护又败回,辽军顿兵坚城之下,无所凭恃,便死了灭掉大宋的心思,终其一生再未踏入宋境。萧太后果断派人坐下来与宋使谈判,结果便有了如今的‘澶渊之盟’。”
富弼问道:“当时寇丞相为什么不集结重兵,把辽军歼灭在澶州城下,再乘势北上,夺回幽云十六州!”
这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太祖太宗数度用兵,想夺回幽云十六州,改变中原地区易攻难守的不利局面,结果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静虚长叹道:“兵者,险事也,一招不慎,满盘尽输。当时已至寒冬,再过半个月黄河便会结冰,如果契丹铁骑踏冰而过,直逼东京,使我国本动摇,逼我军撤出坚城,去和辽军主力野战,胜负未可遇料。”
范仲淹接口道:“后来有人说‘澶渊之盟’乃是城下之盟,真宗皇帝甚感羞辱,很少再提及此事!”
静虚愤然道:“以萧太后的胆略,又何止是区区三十万两银子所能打发的,如果辽军打下中原花花世界,便是三百万、三千万也有。假如没有瀛洲之战和澶州之州,没有寇丞相和杨六郎,没有萧挞凛的死和宗护被击败,‘澶渊之盟’是不可能签订的!”
“‘澶渊之盟’其实是数十万宋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协议,在澶州之战前,宋辽在边界大小数百战,双方皆伤亡惨重,雁门关赤地千里,边民十室九空,而今以三十万两银子的代价换回两国的和平,此事无论对宋对辽均极为有利,如果不能打败对手,就必须坐下来与对方谈判,古之如此,今日亦然!”
静虚转向杨文广道:“文广祖父共有七个儿子,澶州之战前只剩文广父亲杨六郎一人,其余均战死沙场,可以说满门忠烈!”
杨文广不由潸然泪下,呜咽道:“舅姥爷折御卿得知辽军来袭,带病征战,太夫人派人召他回去,舅姥爷对来人说:‘世受国恩,边寇未灭,为白太夫人,无念我,忠孝岂两全!’说完泪如雨下,第二天病故于军中,年仅三十八岁!我二伯折惟信十几岁便为国捐躯,三伯折惟昌三十七岁也病死军中!”
众人不由肃然起敬,静虚慨然道:“如今当朝权贵却只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早已忘了澶州之战的金戈铁马,忘了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大宋将士,此时如若辽军再犯,可没了寇丞相和杨六郎将军前去抵挡!”
众人沉默无语,范仲淹站起来冲静虚长揖道:“道长心怀天下,仲淹不及也!”静虚起身还礼道:“契丹先祖耶律阿保机自崛起朔方,南征北战,打下一片基业,经数代辽帝苦心经营,已是国土辽阔,士民归附。后乘乱进入中原,吞取幽云之地,在宋辽之争中占尽上风,此气数也。”
“吾观古之蛮夷民族,历来盛不持久,俟其气数尽时,幽云之地唾手可得!”静虚凝视着范仲淹,一字一顿,说道:“到时只恐当朝权贵连去捡的本事都没有!”
此时已至深夜,月明星稀,范仲淹举起酒杯,来到庭院,望空拜了三拜,说道:“仲淹敬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一杯水酒!”说完把酒洒在了地上。
众人索性将酒桌也搬到了庭院,静虚以箸击桌,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众人跟着击节而歌,直至拂晓方才作罢。
数日后晏殊在留守府宴请范仲淹和静虚,范仲淹便携富弼和杨文广同去,静虚心道正合我意,那晏殊原本是大宋枢密副使,掌握军机,静虚倒有意会一会这位当今朝庭的枢臣,另外也想给晏殊介绍一下杨文广,好让这位有志于保疆卫国的忠良之后有个出身。
范仲淹和静虚、富弼、杨文广来到晏府,南京府尹郑兆铭早已恭候多时。范仲淹将静虚、富弼、杨文广一一介绍,然后分宾主落座。静虚的名字晏殊早已风闻,甚表倾慕,说道老夫向来笃信道*,只是圣眷日隆,难以割舍,因此不能忘情山水,尽享林下之乐。
静虚道声谦逊,又恭维了几句,众人开始举杯,待酒过三巡,晏殊喝得高兴,说让每人赋诗或填词一首,做不出来的便要罚酒一杯。
晏殊乃是当世大词人,官街又最高,当仁不让,先吟道:“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栏干影入凉波。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郑兆铭击掌道:“好个‘小阁重帘有燕过’,晏相文章诗句富贵之气,出于天然,比之李庆孙的‘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何异天壤之别!”
晏殊拈须笑道:“李庆孙一生未曾富贵,句句金玉,实乃乞儿做的富贵诗,似这般‘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穷人家哪有这等景致!”
众人皆称道,范仲淹却说:“门生倒觉得李德裕有一诗,颇言富贵:内宫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
晏殊点头道:“李德裕削平藩镇,位极人臣,虽不言贵却自在其中,此句绝妙。”郑兆铭道:“希文兄忧国忧民,颇有古风,吾辈不及也。”
静虚暗道晏殊身为枢密副使,不讲武事,却整日介谈富论贵,把酒言愁,一旦国家有难,将何以赴。这诗词却不是静虚的长项,略一思索,对众人道:“贫道曾有一咏月诗,请各位品评一下,”
当下吟道:“始看东上又西浮,圆缺何曾得自由。照物不能长似镜,当天多是曲如钩。定无列宿敢争耀,好伴晴河相映流。直使奔波急于箭,只应白尽世间头。”
范仲淹道声好,对静虚说道:“我有一七律赠与道长:人间无复动机心,挂了儒冠岁已深。惟有诗家风味在,一坛松月伴秋吟。”两人相视一笑,相知尽在不言中。
郑兆铭道:“道长世外高人,句句玄机。”自己接着吟了一首,*到富弼作诗了,面对当今文坛两大泰斗,富弼却不怯场,吟道:“平地烟霄此半分,绣楣丹槛照清汾。风帘暮卷秋空碧,剩见西山数岭云。”
晏殊点头称许。接下来该着杨文广了,杨文广脸胀得通红:“小人自幼习武,不曾学得诗书,便饮一大杯如何。”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暗笑,范仲淹道:“文广乃将门之后,不善诗词,仲淹陪你一杯。”说完也喝了一杯。
静虚听到屏风之后有人掩嘴偷笑,料是女眷,原来晏殊有个小女待嫁闺中,托范仲淹寻找夫婿,故此范仲淹把富弼和杨文广带到晏府,晏殊便让女儿在屏风后品评,范仲淹等人离去后晏殊回到内室,问女儿可曾中意杨文广,女儿撇了撇嘴,道:“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难道父亲要女儿嫁根铁钉吗?”
晏殊不禁莞尔,又问道:“那富弼呢?”女儿娇笑道:“可惜只是个茂才,如果能中了进士还差不多!”
晏殊哈哈大笑:“不愧是我晏殊的女儿!”心下已有了计较,晏殊阅人多矣,知道单凭富弼这份在当朝宰相面前赋诗的气度和才识,中进士便是早晚的事,倘若假以时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