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师兄在自己的干爹面前拿腔作调,他竟隐隐有些快意,心道:谁叫干爹刚才凶自己来着,这师兄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韩鼎也不推辞,坐着受了沈沛元一拜,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沈大人,不如我们两人单独聊聊?”
“正该如此,你们且先出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沈沛元把沈全他们几个都轰出书房,然后反手就把门给闩上了。
“四弟,你这位韩师兄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怎么和爹那样说话,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爹刚才那副,那副……样子。”沈士言语速飞快,不过他实在是不便评价爹的那副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师兄他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事实上,沈全对韩师兄的过去还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曾经是三清帮的老大,按韩鼎自己的说法,是混江湖的。
沈全飞快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但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韩师兄和干爹到底是什么关系,却怎么也缕不出一个头绪来。
沈吉在一旁催道:“两位少爷,别在这儿瞎琢磨了,赶紧回屋睡吧。”
作为沈府的老家人,沈吉跟随老爷时日也不算短了,却难得见老爷象刚才那样失态。这胖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他也想知道答案,但沈府规矩在那儿立着,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别问,还是先把眼跟前两位少爷哄睡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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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士言坚持要让四弟和自己一起睡,沈全也想和三哥多亲近亲近,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书房,去往西跨院的三少爷房间。
进门后,沈全四下打量,发现三哥的房间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库房,书籍、字画、乐器、算筹之类随处可见,他的眼神很快便停留在墙上挂着的一张小角弓上,张嘴问道:“三哥,你还有弓啊?你会射箭么?”
沈士言听沈全发问,顺手取下弓,十分宝贝地递给沈全,说道:“这是爹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平时我都不让别人碰的,给你看看吧。”
见沈全一副小心翼翼、生怕把弓弄坏的的模样,沈士言又笑道:“没关系,这弓别看个头小些,但结实着呢。对了,你问我会不会射箭,我也不能说是会,只不过在淮阳城时,曾跟马捕头学了些皮毛罢了。爹说过,这五经是必须通的,至于六艺嘛,浅尝辄止即可。”
沈全手捧宝弓,边仔细端详边问道:“什么五斤六斤的,三哥,我没读过书,都听不懂你说的话。”
“五斤六斤?哈哈,笑死我了,哎呦,我的肚子……”
沈士言听沈全把五经叫作五斤,直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当是,买菜呢?哈哈,哎呦……”
沈全也跟着乐了,他一向就是以“逗人”为快乐之本。
好半天之后,见沈士言站起身来,“噗嗤”一声又要笑,沈全赶忙说道:“三哥,你别笑了啊,快给我讲讲,这五呀六呀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沈士言这才说道:“这五经六艺啊,都是读书人应该学的知识。五经就是《诗》、《书》、《礼》、《易》、《春秋》五部经书,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边说,他边用手指着房间内的各样物件介绍道:“五经这里都有,喏,你看那一摞书都是。六艺么,这里有乐、射、书和数。”他指的正是沈全看到的古琴、角弓、书画、算筹等。
“还有两艺呢?”沈全算数的本事还是不错,记性也马马虎虎。
“这礼啊书里面就有,象《礼记》我就翻看过,净是些条条款款,唠唠叨叨的。”沈士言忍不住发了发小牢骚,又道,“至于御呀,就是骑马,这个好玩,可惜爹说等我长大些才让我学。”说着,希望和失望的神情在脸上相约而至。
沈全玩兴大发,装模作样地一挽角弓,又做了一个骑马状,学着戏里的词念道:“哇呀呀呀,俺乃混世魔王程咬金是也,来将通名!”
这边,沈士言也配合道:“某常山赵子龙是也!”
顿时,房间内一通鸡飞狗跳,兄弟俩闹作了一团,浑然不顾程咬金到底会不会使唤弓箭,还有赵子龙又是如何跑到四百多年以后去的。
正打闹间,沈士言的肚子“咕噜”作响,沈全才想起三哥还饿着肚子呢。
于是,沈全招架过三哥递来的兵器——鸡毛掸子,告饶道:“将军手下留情,末将有话要讲!”却是伸手在怀中摸索,掏出一块早已压扁的点心来。
“哎呀,压扁了。”沈全惋惜地说道。
拿着鸡毛掸子当宝剑而不是当令箭的沈士言,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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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士言没想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四弟会突然拿出一块点心给他。看着那块已被压得不成形状的桂花糕,他低声问道:“四弟,这是… …”
“我听吉伯说,干爹罚你不许吃饭,所以刚才吃饭时偷藏了一块点心给你,快吃吧!”
难怪沈全刚一吃完饭就急着要见三哥,原来是准备了“礼物”啊。
沈士言伸手接过桂花糕,边吃边哑声说道:“好四弟,你对三哥真好,三哥以后也会对你好的。”他想说投桃报李,却又怕四弟听不懂。
点心本就不大,沈士言又饿极了,几口便吞进腹中。伸出舌头舔舔粘在唇边的屑沫后,他对沈全神秘地说道:“四弟,来,三哥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翻身上床,从床头暗格里摸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来。
沈全好奇的很,凑过去一看,只见木匣已打开,内有上下两层,上层格中放着几块桂花糕和一些蜜饯、干果之。沈全不由疑惑道:“咦?”
“这是我的百宝箱。”沈士言献宝似地介绍道,“只有吉伯知道它藏在这里,这些点心也是吉伯偷放进来的,连爹都不知道。所以,你三哥我其实是饿不着的,嘿嘿。”
沈全恍然大悟,难怪干爹惩罚三哥,也不见吉伯有多担心,原来人家早有安排啊。
沈士言分了些蜜饯给沈全,又顺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边咀嚼嘟嘟囔囔地说道:“这可是我和吉伯的秘密,如今,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啦。”
沈全颇为感动,原来三哥已把他视为自己人,连这么紧要的秘密都告诉他。
只听三哥继续说道:“我再给你看看我的宝贝。”却是把百宝箱的第一层打开,露出了第二层。
沈全抬眼看去,见盒内的东西并不多,只不过是一把精致的牛筋弹弓、一个泥塑的彩色玩偶,还有几个黄色的信封而已。
沈士言指着盒子里的物件,神情有些落寞道:“这些信是大哥和二哥写给我的。喏,你看,这把弹弓是大哥以前给我做的,劲可大呢,也不知道他最近怎样了,我都有好几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那个福娃娃是二哥托人捎给我的,上次他写信说过年不回来,要留在书院读书,也不知道又改了主意没?”
“我听二总管说过,二哥是去读书了,大哥去哪儿了?”沈全记得干娘说过,三个哥哥的名字分别是士德、士功和士言,意思好像和铁蛋、金柱之类的俗名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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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大哥啊,他去从军了。”沈士言答道,“大哥他自小就喜欢使枪弄棒,一心想要去沙场建功立业,可爹就是不让。结果,前年大哥偷偷跑了,后来才捎书信回来说,他在驻防燕云府的平虏营做了个总旗的小官,手下有五十个兄弟呢。”
沈全没见过什么世面,惊叫道:“哇,五十个啊,那官还小呀?”心中却想:我要有五十个人做手下的话,那可比巴三爷威风多了。
巴三爷是谁啊?那可是淮阳城的乞丐头儿啊,沈全他们讨来的钱隔三差五就得交给人家,手下有二十多号人呢。
神情有些沮丧的沈士言被沈全的表情逗乐了,说道:“大哥那个官职都没有品,爹可是三品官呢,也没见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哦,干爹是三品官呀,那应该很大啦。”沈全才搞不清楚三品官到底有多大,随口应付道。
却听沈士言转又说道:“要都象咱俩这样想,大哥一定很高兴。可是,哎……”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娘身体为什么不好吗,就是让大哥从军给气的。爹也很生大哥的气,还说大哥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偏要去当赳赳武夫,丢了我们沈家的人。”
沈全不理解从军有什么好丢人的,见三哥有些难过,便转移话题问道:“那二哥呢,他在哪个书院读书,为什么过年都不回来呢?”
提起二哥来,沈士言更是沮丧,苦着一张脸说道:“二哥比大哥还倒霉呢,他倒是不爱练武,可是痴迷于棋道,连说梦话都是挡、爬、飞、挂这些,说是去书院读书,其实是去躲那里学下棋去了。”
“啊?”沈全没想到二哥专门跑去学下棋,那个学好了能当饭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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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沈士言自顾自地说道:“你在我房间里找找,看有棋没有?”
沈全四下打量,还真没有。
虽然他没见过围棋,但见人下过象棋,知道有马和车什么的。
没等沈全回答,沈士言已经垂头丧气道:“我告诉你吧,爹现在压根儿就不让我碰棋,我这房间里,别说围棋、象棋了,就连跟棋有关的几本书都被没收了。哎,那本《忘忧清乐集》我刚翻了几页……”
话未说完,只听沈吉在窗外喊道:“两位少爷,怎么还不睡觉啊?”
沈士言只好说道:“四弟,这些事情我平常不讲给人听的,你知道便可。”说着强挤出一副笑脸,夸张地打个哈欠道,“哎呀,还真是有些困了,睡觉喽!”
沈全也配合地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也困了,都快睁不开眼了。”
于是,两人熄灯睡觉,耳听得窗外沈吉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远了。
躺在床上的沈全闭着眼睛,回想着三哥刚才发的一大堆牢骚,不禁想道:虽然干爹干娘管教得严了一些,但三哥他们好歹还有爹娘疼爱,自己却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哎!想着想着,他又不由地想起了二拐子大大,想起了师傅……
终于,沈全抵不过倦意,伴着三哥越来越沉重的鼾声入睡了。
窗外,凸月高悬,夜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