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你摔疼了么?”
“无妨,失足事小,失心事大。对了,竹妹,你何故来此啊?”
“还不是来找你么?”
“那你缘何当街弹唱啊,那些人又听不懂,岂非对牛弹琴?”
“不这样,能找到你么?”
“哎,你寻着我又想怎样?”
“你说呢?”
“竹妹,你何必执着呢?”
“生哥,你又何必执着呢?”
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十分不雅地蹲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书生更为不雅的趴着,两人竟旁若无人地在当街说起话来,不过一问一答让人摸不着头脑。说着说着,两人都默不作声了,姑娘只顾盯着书生看,美眸含情,目不转睛,把书生看得神色忸怩,魂不守舍。
四周围观的众人本想看一出好戏,结果两人竟像是约好了一般,谁也不再开口……
人们意犹未尽,却也不再傻站着了,该干嘛干嘛,不过还是免不了频频回头张望一番。
好半天功夫,地上趴着的书生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翻身爬起。女子也站起身来,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书生,落在书生的赤脚上,不由娇呼道:“咦?生哥,你的鞋呢?”
书生四下打量,早不见了韩鼎等人踪影,奇怪道:“啊?那位胖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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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鼎早溜了!在白衣女子闪身出现在书生面前的那一刻,他心头一凛,暗道不妙,趁乱扛起沈全,再拽上沈士言,神色慌张地就往沈府跑,边跑边对两个小屁孩吼道:“别说话,快点走!”一句话吓得兄弟二人都变成了哑巴。直跑了好一会功夫,都能远远看见沈府大门了,韩鼎这才停下脚步,把沈全从肩膀上放下来,神色紧张地回望来路,往常红光满面的脸色竟有些泛白。再看沈士言,被韩鼎一路拖着跑了半天,小脸也是煞白,一停下脚步就双手抚膝“呼哧呼哧”直喘气。
沈全倒是没事,他还有力气发牢骚道:“师兄,不就是赔人家一双鞋么,看把你吓得,你可真抠门儿!”
“你知道个屁!”韩鼎没好气地回答,连脏话都冒出来了,他手指来路方向道:“那俩人可不是一般人,咱们得躲远点。”
沈全好奇心十足,问道:“那俩人?咋个不一般啊!”沈士言也抬起头,静听下文。
“呃,那俩人是……”韩鼎欲言又止,瞅瞅沈士言,冲沈全直打眼色道:“反正比我厉害多了。”
“师兄你眼睛咋了啊?”沈全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猛地他想起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结巴道:“师兄,他,他们也是……”
“恩。”韩鼎忙打断沈全的话,继续冲沈全挤小眼睛,然后一手拉一个,拽着两个小屁孩就走,边催促道:“快回家吧,这都不早了。”
沈士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被韩鼎拉着走,边追问道:“也是什么啊?武功高手么?”
韩鼎正要开口含糊几句,突然眼前一花,两个人蓦然出现在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哎呦喂!可不就是刚才那两位么?只见那个白衣女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在月光下显得更为清雅脱尘,只是刚才怀中所抱琵琶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支玉笛。美女身侧,那穷酸书生依旧是衣衫褴褛,不过脸上的青肿已消失不见,表情似笑非笑,手中呼扇着一把绘着山峦河流的描金纸扇,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韩鼎忙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戒心十足地看着面前二人,他感觉自己手心湿滑,居然已经出汗了。正要开口说话,只见那书生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扇面,把手往前一伸……胖老头心道不好,猛地往前一跳步,就要出手封挡,却听那书生酸溜溜地说道:“敢问胖兄,学生的鞋呢?”
韩鼎不由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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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来两个大活人,沈全终于相信师兄的话了,这两个人竟然真的是修仙者!他正要上前拽师兄衣襟,沈士言却在一旁说道:“你这人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双鞋么,还追这么老远!”
书生没想到一个小孩会跳出来教训他,分辩道:“小兄弟此言差矣,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有鞋,学生举步维艰,何以行千里乎?”
“你追了我们这么远,不也没穿鞋么?”沈全插话道。
“呃……”书生哑口无言了,他仿佛隐约想到了什么,竟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拿纸扇敲打自己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正在此时,沈全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就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一般,说得却是:“是鞋在走呢,还是脚在走?
“脚!”书生猛地睁开眼睛,抬头四顾,大声回答道。
那个苍老的声音越发近了,又问道:“是脚在走呢,还是人在走?”
书生眼睛直视声音传来的方向,颤声道:“是人,是人在走。”
“是人在走么?不是这天地在走么?”话音刚落,书生旁边出现一位玄衣老者,手拄一根细长竹杖,生得奇瘦无比,和那竹杖好有一比,长相刻薄,一双惨白的眼睛向上翻着,竟是一位盲人……
自己身边多了个人书生竟毫不察觉,只顾自言自语道:“人?天地?是天地在走么?应该,应该是吧?”
“是天地在走,还是你的心在走呢?”老者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书生痴呆了,手中纸扇掉落在地,呓语道:“心,原来是心在走。”突然,他状若疯癫,狂笑道:“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是我的心在走!哈哈!”
哪知那老者把手中竹杖往地上狠狠一顿,厉声喝道:“哼!你的心会走么,它有脚么,它穿鞋了么?”
书生的笑声被卡在喉咙间,脸色一变,“噗通”一声翻倒在地,神色茫然,自语道:“是什么在走,到底是什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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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和老者两人的一番对话在沈全的心中过了几个来回,他低头沉思片刻,若有所悟。等他抬起头来,发现韩师兄、三哥还有那白衣女子都愣在原地,仍在思索些什么,而那干瘦老头竟冲着自己的方向,直愣愣地瞪着一双无神的三角眼,脸上还露出怪异的笑容,样子瘆人得很。
他不由有些害怕,感觉无论是白衣女子、穷酸书生还是这瘦老头,一个个都诡异莫测,心道:还是趁机赶快溜走吧!他扯了扯下韩鼎的衣襟,又轻推了三哥一把,低声说道:“回家啦!”
声音虽小,但韩鼎和沈士言已经醒转过来,两人都略有些呆滞,这时,跌坐在地的书生已经插话道:“嗯?何为回?何为家?为何回家?又如何回家?”
沈全见书生神神道道地,连回家都不知道啥意思,壮着胆子说道:“喂,我师兄身上没钱了,你的鞋我们会赔你的,可你先得让我们回家啊?”
一声“喂”又唤醒了白衣女子,她把依旧是懵懵懂懂的书生搀起来,柔声说道:“我们不是要你们赔鞋,你们走吧……”转又对玄衣老者恭身道:“丝竹谢过师兄指点,你怎么也来了?”那老者鼻间“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糟了!他们三个原来是一伙的啊?沈全这下有点慌了,看韩师兄和三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大声喊道:“师兄,走呀!”
韩鼎这下彻底回过神来了,他冲对面三位一点头道:“多谢赐教,韩某告辞!”左手拽上有些瘸拐的沈全,右手拉上有些木然的沈士言,竟使出了轻功身法,往不远处的沈府飞奔而去。
白衣女子和干瘦老者如雕塑般木然不动,任由三人离去,而穷酸书生仍在喃喃自语,说的却是:“钱为何物?鞋为何物?家又为何物?为何要说回呢……”
老者冷声道:“钱可无,鞋可有!家,应该有!不回家,你的心又往何处去?”
一番话说得怪异至极,但书生却似乎悟到了什么,竟然瞬间恢复了神智,欣喜若狂,先光着一双脚在地上蹦了三蹦,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心诚求之,虽不中亦不远矣。”接着,他一把拉住白衣女子的柔胰,动情地说道:“竹妹,我想明白了!此前我执着于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却似穿了一双铁鞋在尘世漂泊,竟连身在何处也不自知了,如今光着脚反倒浑身舒泰了不少。我发誓,往后我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四处疯跑了。以心为家,处处是家,我们不若在此地成家如何?”
听到“成家”二字,白衣女子面色酡红,反手握住书生手腕,抬头直视书生,声音微颤道:“嗯,我全听生哥的。”
两个人在这里你侬我侬、含情脉脉地对视,老头轻咳一声,释然道:“早该如此。我们天玄四雅,就数你最疯癫了,总让人放心不下。”
话音刚落,书生又已经拉起白衣女子疯颠颠地跑了,方向正是沈府那边,口中还呼喊道:“胖兄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