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下起了冷冷的秋雨,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雷。
我一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面抚着青槐树稍作喘息,一面四顾着周围是否可有藏身之处,又一面担心着那个冷血人或是贼人追上前来。这一路山上山下的逃下来,只觉双腿发软,四肢空虚无力。
前面有一座山谷,山谷低处是一泊清湖,清湖边上有一座极为简陋的小茅草屋。匆匆奔上前去,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通向彼岸茅屋的栖桥,不禁急得我在清湖边上打转,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人追上来怎么办?
我频频回顾着后方,心下担心之余又想着应该趁早想个方法转移坏人的注意力,及早脱身才好。就算脱不了身,能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毅然决然的将外衣脱下,奋力爬上近身的一棵形状长得十分怪异的大树,折断一枝和我身量差不多的树干,然后将外衣套在树干上扔进了湖里,如此之后还不忘把手伸进湖里,推波助澜的让它越飘越远,直到裹着我的衣裳的树干飘飘泱泱的游到了湖中央,我才再次回首看了看走过的路,却发现了一个异常严重的问题。
秋雨山路泥泞不堪,我的小脚印,一串一串连绵不绝的突兀在视线里,非常清晰明确的道出了我逃跑的方向。
我蹙了蹙眉头,四顾之下,找来一根长枝,伸到湖里试了试浅滩的水,掐准水位目测量身。
浅滩可没膝,深度刚刚好。于是我提起衣摆,伸足踏进冰凉刺骨的水里,在秋雨淅淅的深湖浅滩边上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才爬上岸,顾不得狼狈,撒腿就跑。
这一场像猫捉老鼠一样的逃命游戏,我扮演了个劣势角色。现下情况很糟糕,毫不熟悉地形与方向的我,根本就像个睁眼瞎子一样四处乱跑,翻了一个山岭又一个山岭,过了一个山丘又一个山丘,直到奔得筋疲力尽,雨越下越大,天色渐渐蒙上了一层层挥不去的暗影,我也没能找到出山的路。
狂奔了一天没有进一滴水一口米粮,我实在到了连挪一步的力量都成了奢侈的地步,只好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稍作休息。
没有计时沙漏,没有皎月,没有微光,只有渐黑益静的哗哗雨声在耳畔盘旋敲打。秋夜很冷,我抱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地打颤,可我同时又很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许是麻木了吧,还能渐渐地被静悄悄的雨声催了眠,紧绷的神经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松懈下来,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匮乏疲劳的身体,睡着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听见有人再喊“阴丽华”,似乎越来越近……我“蹭”地站起来,也没来得及寻那声音的方向,撒腿就跑。
夜色漆黑,摸不清前方的路,磕磕绊绊,也顾不得荆棘草木划破了我的衣衫,只想着哪里高就往哪里爬。越高的地方看得越远,看得越远说不定就能在万念死灰中发现一丝炊烟烛光。可恨的是身后的声音怎么也甩不掉,鬼魅一样萦萦绕绕,简直阴魂不散,并且有越趋越近的架势!
我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闷头逃。直到我奔上了高处,树林消失不见,前方竟真的有熹微的烛光在村落里摇摇曳曳的向着我招手。
终于有救了!有村落就不愁找不到暂时栖身的地方!我大喜过望,直奔微光而去。
“阴丽华!前面是悬崖……快停下!”
悬……悬崖?我猛的一骇,低头看去,竟真的发现悬崖只离我不到五步远的距离。那种千丈深的高度,怵得我的心颤巍巍。
“阴丽华,还是到我这儿来吧。”
猛然回首,冷血人已经真真切切的映在我的视线里,衣衫浸湿,头发也是湿得彻彻底底。手里攥着我遗留在路上被撕裂的块块衣衫,一步步的向我走过来,走得大大方方,走得自然而然。
“别过来!”狂乱的雨水拍在我的脸上,是麻木的触感,雷声比之之前,似乎怒了点。
冷血人笑了,笑得格外讽刺扎耳:“想我行走江湖近十年,杀人无数,本对你一路上逃下来的那点小伎俩根本就不屑一顾,可当我寻到清湖边上,奈何还是被你给骗了!我以前曾无数次遇到这种转移对方注意力拖延逃生的伎俩,呵……我竟然会相信!竟然被你给蒙混!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拿跳崖逼我是吗?这一次,别妄想我会被你威胁到!”
威胁?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搞清楚,从头到尾到底是谁在威胁谁?冷血人在漫不经心的对着我笑,然也我也笑了,笑得一样没有温度: “你以为我没有勇气吗?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吗!”
转身,我毅然决然的跳进了悬崖。
“阴丽华!”
漆黑的夜,狂躁的雨。
对不起,我挚爱的阴识大哥;对不起,我敬爱的母亲大人;对不起,我深爱的嫂嫂;对不起我可爱的弟弟,兴儿、就儿还有䜣儿……对不起,我此生唯一一次冲动之下的任性,让你们又失去了生命中的一个亲人。对不起,但是我可以去见父亲了,以后阴曹地府有了我,父亲或许也不会太孤单了。还有刘秀,对不起,我阴丽华此生第一次干坏事,就是打劫你,让你躺在床上月余日不能下床,对不起,我还没有亲自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恐怕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你那么善良仁义,我诸多为难你,与你兄长过不去,羞辱你刘家,你还奋力将我从难民的围堵中救出来,怕我半路出状况亲自护我回家,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住,即使喝了孟婆汤,我也会祈求阎王不将这段记忆抹去。
“阴丽华!你这个女人!竟然说跳就跳!不对,你还没说跳呢!”
我身体一颤,冷血人竟不知何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想可能是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半个身子都露在半空。我和他成了悬在崖边上的一颗石子,随时都可以掉下去。
“你抓住我,我拉你上来!我们再重演一次!你重新说:‘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这次,我保证不过来!”
“你放开!我阴丽华宁愿一死也不要落到你这种无耻淫 徒的手里!放开!”
我拼命拍着、打着、扣着他的手,使劲抓着,挠着他的手背、手腕。夜很黑,可我还是看到了从他手上流出的血,被雨水冲刷着顺势灌进了我的臂腕。
“你闭嘴!听着!我叫黎绱,马车上那些话,都是吓唬你跟你开玩笑的的!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放手!我知道你的意图,我阴丽华不是三两岁小孩子!我不会上当的!”
“我黎绱向天起誓这一刻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若有半分虚假,天打五雷轰!”
咔嚓——
一声响雷劈了下来,劈断了突兀的崖石,只听到黎绱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该死”,抓着我一起掉进了悬崖。许是老天觉得我和他黎绱还有问题没解决完,悬崖腰上竟伸出一枝倔强的青松来。黎绱当机立断,抓住了一枝韧性极强的松枝,我和他的身体顿时像一条左右摇摆的藤蔓,在空中荡来荡去。
“你抓紧我,不要松手。”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连老天爷都要劈你下来!”
“那是巧合!现在不照样雷声滚滚?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绝对没有骗你!我只是送你去一个地方,绝对没有伤害你一丝一毫的心思!之前马车上的话,的的确确是吓唬你,逗你玩的。”
“去哪儿?”
黎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幽然道:“长安。”
长安?
“为什么送我去长安?”我忽然想起大哥警告我不要出门的话。“你想把我送进皇宫?”王莽?那个年近花甲的糟老头!嗜血成性残虐至上的糟老头!以为找到一百二十个良家熟女为伴就能像上古黄帝一样成仙的糟老头!
我看着黎绱雨水浸流的脸,又看了看距离崖端不过一丈的青松,平静的问他:“凭你的功夫,是可以爬上去的对吧?”
黎绱好像从我身上看到了希望,欣喜万分的笑道:“是的,只要你配合,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能逃生!”
我冷笑着扒开了黎绱紧抓着我手腕的手。
“阴丽华——阴丽华——阴丽华……阴丽华……”
千丈崖,我能在空中坠落多长时间?闭上眼睛,无忧无恨无爱无情,无悲无喜无怒无怨。人世十七年,浮尘皆归空。睚眦间一遍一遍回荡着我的名字,如九天云外的无数声长啸。睁开眼,我的心却在瞬间的四大皆空中深深的震出一道波澜。
黎绱他竟然松开了树枝!我和他,两具身体像撮飘散的烟雾,一上一下齐齐坠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