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縯的号召力着实超出了我的预料。
从前只说刘縯刘伯升慷慨有义,好养士广结义友。现在说来的确不假,且看这一拨又一拨奔向舂陵小惠山的人流,就足够证明他刘縯,确实是个颇负盛名的人。不管相识或者不相识,都是慕名而来。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虽然从新野到舂陵并没有多远,驾马车三个时辰足以到达。
小惠山外围是一片层层秘密的树林,春即来,自是新芽萌萌,野花野草遍地开。暮色渐黑,丛林里到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从远看去像鬼火一样鬼魅,其实那都是人高高点起的火把在闪烁。
山根下有一处空旷的场地,这就是聚友会召开的地方。场地中央支着一堆堆庞大的篝火,篝火上烤着无数香喷喷的全羊或彘肉,旁边还堆着高高的坛酒,并且不远处摆着许许多多新鲜的瓜果梨枣和清茶。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篝火享用着这些嗟来之食,各个谈笑风生。
聚友会还未开始,更有人闹着以武会友,比武切磋,三招两式下来,好不热闹。
我不禁啧啧舌,这个刘縯真是有心。据我所知,自王莽称帝以来,他家境并不宽裕。这一笔开销不知他是从何而来,少不了又是四处打劫来的不义之财。
阴兴让门客找个隐蔽但不远的地方将朱祐严密的看起来,然后拉着我借着还未成年的身子,三下两下向着最前排的人群挤进。我和阴兴这么拼命的往前挤,自然就会有人不高兴,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把阴兴和我从头打量到脚,看我们衣着很是富贵锦华后,一个个又吞声咽气的让开了路。
我心里顿时就乐了,这才叫有眼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身份的人家得罪不起,有身份的人家的孩子更是得罪不起。就算你眼珠子瞪出眼眶眶,胡子吹到天上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知何时候,邓晨突然冒到我和阴兴前面,张口就对着我问道:“人呢?”
我有点不高兴,于是装作没有看到继续往前挤,邓晨将阴兴拦了下来:“朱佑人呢?”
“伟卿君见面也不关心一下我大哥,反倒问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不是太让人心寒了?”
邓晨面色瞬间尴尬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我疏忽了,丽华莫怪,兴儿莫怪。”
听到邓晨称呼我丽华,我当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打趣道:“今晚我是阴家小四郎,阴就。”
阴兴紧接道:“我姐今个儿顶的是就儿的名。瞧,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四郎。”
我就势原地在邓晨面前展怀转了两圈,邓晨细细的打量了我的装扮后,哈哈大笑起来:“果真是个风度翩翩的……小四郎。”我得意的冲他笑笑:“那是自然。”
也正在此时,场中央大舞台上走上了一模样颇为正直硬朗的人,看相貌大概三十出头,脸上修整的干干净净。
“诸位兄弟,各位江湖朋友,在下蔡阳刘氏刘縯刘伯升。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多谢诸位朋友、豪侠、游士赏光,不远千里来此一聚,伯升不胜感激……”
原来这位就是刘縯。我看了下众人的反应,有人为了一览聚友会的全景,学起了猴子,纵身一跃就跳上了高高的树枝,也有人飞身如壁虎,闪身攀上了高高的石墩,翘首以望。刘縯继续着他那漫长无味的开场白,大家竟也听得不亦乐乎。
可能怪朱祐得罪了我阴家的缘故,连带着我对刘縯的态度也与之前大相庭径。他那一身直爽豪迈的气质、威武英挺的面孔,浓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有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在现在的我看来,全部都变成了虚伪。
“言辞凿凿,有礼有矩。这个刘縯,腹中倒还有几分墨水。”
我怀着轻蔑的心态对身旁的阴兴说着,邓晨却在另一旁插话道:
“丽华,这就是你不对了,伯升乃大汉皇族后裔,少年时还曾就读太学,主修《尚书》,论胸怀大义凛然,谈吐不拘小格,对兄弟更是重情重义……”
我赌气走到兴儿另一侧,邓晨很识趣的没再说下去。没错,现在的我,是听不得任何人夸舂陵蔡阳刘氏。果然是内里人更亲,刘縯可是他妻子刘元的亲大哥,也就是邓晨名副其实的大哥了,而我母亲,不过是他宗族里的一个表姐,论起亲戚来,我阴家自然而然要远上一层。
我瞧了瞧刘縯周围,那么多人只认识一个刘嘉,还是今天早上刚刚认识的,但又发现少了一个该出现却没出现的面孔。
“伟卿君,今天刘伯升举行聚友会,怎么作为三弟的刘秀刘文叔不见人影?于情于理他不该参加吗?”
邓晨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在这方面文叔向来不与他大哥为伍。文叔之所以住在我家,他大哥就是最大的原因。”
这下我诧异了:“他们两兄弟不和?”
“不是。他们兄弟感情好得很,情同父子。”说到此处,邓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丽华你应该对早年丧父,长兄如父的生活最有感触。”
这话说的。
“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境况。文叔九岁丧父,就跟着叔父刘良生活,后来赶上王莽登基代汉,取消刘姓宗室所有官场职位和特权,处处受压制。伯升成了家里的支柱后,如此窘境还是攒出钱来供文叔到长安念书。文叔是个好孩子,自知家境落魄,在长安自食其力。后来长安出了点事情,牵连到文叔,文叔就弃了学业,回了南阳。回来后之所以躲着伯升,是因为伯升经常慷慨激昂的立誓光复汉室,带领他的兄弟们打劫新朝官员,如此一来,不免招来麻烦。文叔不认同大哥伯升的所作所为,做弟弟的又不好说什么,就住来了我家。”
我心下忽然忧伤万千。此时,又忽听刘縯道:“怎么不见仲先兄?”我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将目光转向场地,只见刘嘉正向着刘縯走近,几番耳语几后,刘縯当即大为讶异道:“真有此事?仲先兄糊涂啊!”
我心里暗暗得意,正想着把朱祐绑上来,赶紧把心中那口恶气宣泄出来,不想阴兴匆匆拦住我道:“不急,再等等看。”果然很多人关心的问了出来:“伯升兄。可是仲先兄出了什么事?要不要众兄弟帮忙?”
刘縯打起了哈哈:“无事无事,仲先兄有事耽搁了,稍后即来。各位朋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