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长射竞技得佳人,陈兄好提议呀,不知在下是否也能有幸参加呢?”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的眼睛像一道道犀利的光,“刷刷刷”的全部投向了来者。而我在看到来人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之余,风一吹差点倒在地上。陈牧抓了我的胳膊一把,眼神犀利的像把刀子一样在我和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上流转了一圈,那眼神像极了在控诉“奸 情”。
“你是什么人!”有人大声喝道。
陈牧再次投了一眼怀揣长剑悠然靠在场边的大树上的男子,蹙眉对廖湛小声耳语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的山寨你可知道?”
廖湛亦拧眉摇了摇头。
“外面把守的人都干什么了?进了生人都不知道。”陈牧低语完毕,而来者已经摆正姿态向着场内从容走进。
我想我的眼睛肯定是坏掉了,此刻我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浪子萍聚,执剑仗天涯”的洒脱侠气。他在对着场内的人笑,笑得风轻云淡,笑得轻离疏远,笑得倨傲寂寂。我一定是疯了,我竟然还能从他的笑里看到一丝“生命荒凉,只影无人寄”,他就一步步走在秋风萧瑟的身影里。他兀自围着我转了一圈,向着陈牧站定笑道:
“在下来此多时了,只是陈兄、廖兄和在场的众位兄弟们太过专注于分配私产而忽视了在下,那在下只好找了棵大树靠着静静等着了。不料最后竟发现了一位美人,一时心痒也想上前来凑凑热闹,怀着侥幸的心理想着是不是有机会抱得美人归。陈兄在平林豪气云天,一个女人而已,不介意在下也参与吧。”
场内哗然一片,陈牧阴阳怪气上前拱手笑道:“兄台高姓大名?”
“黎,单字一个‘绱’。”
“原来是黎兄。恕我冒昧问一句,不知黎兄和这丫头是什么关系?”
黎绱挑了挑眉淡然从容道:“黎某不过一浪子,好结友,却随性,从来随遇而安。今有幸恰巧路过贵寨,又听闻寨主有狭义,打豪强,拒贪官,心中佩服得紧,遂想着进寨拜访一下寨主,却很巧的遇到众位兄台正兴意盎然的闹着要玩‘长射竞技’,并且还有美人做礼品,有位兄台说得好哇,‘佳人固然人人爱之’,在下也是个过不了美人关的俗人,一见美人就走不动了,心痒难耐就也想碰碰运气,所以才打扰了各位兄台的雅兴,陈兄觉得这可如好是好呢?”
陈牧眼角一跳,接着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寨外人看来虽简陋无比,但绝对不会亏待自家兄弟。这个丫头,乃我寨私有财物,如果黎兄有意,恐怕要另当别论。如果黎兄能加入我寨,我陈牧定当视黎兄为左右臂,区区一个女子,又何足挂齿?牧送给黎兄即是!”
“陈兄厚爱了,早闻平林寨众兄弟们侠肝忠胆,在江湖上除恶扬善,各个有情有义,令人钦佩。只可惜,黎某生性放荡,居无定所,好游山玩水。野雁变金丝雀,不是黎某之志。”
“哈哈哈哈……黎兄志不在此,真真可惜。黎兄乃江湖之人,应该晓得私有财产不予外人分享的江湖规矩。”
我看到黎緔的眼角跳了跳,这个陈牧的态度这么坚决,怎么办才好?
“不过我对黎兄一见如故,今日,就破格给黎兄一次机会,可以参与此次竞技!”寨内兄弟们开始议论纷纷。而现下的我大喜过望。
黎绱抱拳道:“陈兄海阔胸襟,黎某在此谢过。”
等一切就绪,黎绱才拿正眼瞧了瞧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竞技开始,场内瞬间静的几乎连落下羽毛的声音都听得见,虾兵蟹将们一个个走场子一样手持弓箭上场、落空、下场,我心中的喜悦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还剩下黎绱和陈牧两个人。
我仔细观察了陈牧的表情,一直是浅笑兮兮,似乎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心中的喜悦顿时减了半,抬头看了看黎绱,他也是一副浅笑兮兮,似乎胜券在握的模样。
“陈兄,你我谁先来?”
陈牧笑道:“黎兄即为客,常言道‘客为主’,自当先来。”
黎绱拿起弓箭道:“既如是,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占位、搭箭、扣弦、预拉、开弓、瞄准、脱弦……
嗖——一、二……我闭上了眼睛……四、五……很静很静……突然有人大叫道:“哈哈……落空了……”
“没中!没中……好啊……”
众汉子们幸灾乐祸的击掌而呼。我死咬着唇睁开双眼,看到黎绱已经又搭好了一支箭,秉着脸色准备着发射。这一次,他在瞄准这一环节停留了好长时间,长到让人心慌。就在这一段停留的时间里,我盯着那小如蚂蚁一样的铜铃,心悬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停留这么长时间?是没有把握击中吗?
嗖——箭离弦而发的瞬间,我的指甲又扣进了掌心。老天爷让他中吧,中吧,中吧……
叮铃铃铃……
当响亮的一长串摇曳不绝的铜铃声在死寂的空气里跃然而出时,我觉得自己活了十七年的光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开心雀跃过!我看着远处那个在空中摇晃的点,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
“到你了,陈兄。”黎绱笑着将弓箭递给陈牧,陈牧看了我一眼轻蔑道:“别高兴的太早。”
“大哥,加油啊!”
“大哥,兄弟们相信大哥你一定行!”
……
我蓦然转醒,只见陈牧已经整装待发,廖湛像个军师一样平静的向着陈牧道:“陈兄,寻常心就好。”陈牧勾了勾嘴角。就在陈牧准备发箭时,黎绱忽然止道:“黎某不才,第二支箭才中的铜铃。如此,为公平起见,黎某觉得陈兄当第一支箭击中铜铃才能算赢,若第二支箭击中,只能算为平手,其它为输。廖兄即为判官,觉得黎某的提议可否有失公平?”
“这……”廖湛看着陈牧支吾了两声,陈牧似乎很无所谓的笑着道了一声“甚为公平”,眉目一凛,搭箭瞄击而发,只听“嗖——”一支箭猛劲十足的离弦而出,屏息凝神中,箭矢毫无悬念的落空了。我心底的大石头“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顿时场内的汉子们垂足叹息,却乐坏了我。
胜的机会为零,最多只能打成平手了。陈牧迅速搭上第二支箭,再一次瞄准射击,几不可闻的一声“叮铃”,宣告了结局。霎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廖湛。
廖湛面色甚为难堪。一个是“响亮”的,一个是“几不可闻”的,平?输?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宣判。
“呃……这个……这个呃……怎么说呢,都中了……中了……嗯对,对,都中了……大家,都听到了对吧……呵呵……”紧着着一片附和声:“都中了都中了……哈哈哈哈……中了中了……”
我面色发冷的看过陈牧,这个杀千刀的陈牧竟然转过身去毫无表示!我愤怒了!是真的愤怒了!彻彻底底的愤怒了!一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我看了一眼凝眉不语的黎绱,赌自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黎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激愤心境,赫然上前怒道:
“一个是‘响亮’的,一个是‘几不可闻’的,谁胜谁负再明显不过!枉你们自诩英雄好汉!到头来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的地头蛇!‘山贼草寇’形容我看一点不虚!活该被朝廷蔑视,活该被豪强打压,活该百姓见你们如见狼虎!烧杀抢掠,奸 淫 掳夺!十恶不赦!天地不容!如此中饱私囊,以私盖公,硬是戳瞎青天一双公明的眼睛,不如去山头的悬崖上集体跳崖自尽,说不定还能留个‘勇气可嘉’的赞扬!”
我一股脑的脱口而出,只见陈牧猛然转身盯着我仔细瞧了一阵,然后指着我向着场内所有汉子们讪笑道:“呵……瞧瞧瞧瞧……好一张刁嘴!之前文文静静唯唯诺诺的看着还挺可人怜的,一瞬间就变得和之前判若两人……知道是为什么吗!这是遇见撑腰的了懂吗!还不拿下!”
霎时众人悉数上前围住了我和黎绱。我大惊着后退,后背却贴在了黎绱身上,惊悸之余赶紧拉开距离,黎绱却瞬间拔剑出鞘,伸手抓住了我的左肩膀,将剑塞到了我的右手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有我在,放心吧,保得了你!”
当刻黎绱握住我握剑的右手,“刷刷刷”几个剑花挽下来,就已经将几个汉子放倒在地。
惶惶然之间,我的心跳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双眼迷乱着蒙上了一层层洗不去的血渍,脑袋里的神经嗡嗡乱响,只听见廖湛在旁边大声指挥着:“留少一部分人在这边先挡着,一批一批的去抄家伙!务必将这两人抓住!”
秋风呼啸而起,枯叶纷飞缭乱,黎绱兀自掌控着我,在尘土飞扬的场地上厮杀着一个又一个人,睁眼闭眼间全是血腥,有的血甚至泵进了我的眼睛里,泵进了我因为惊骇而合不拢的嘴巴里,我尝不透那种嗜血的味道是罪孽还是求生的欲望,只看得见手中长剑在不停的杀死一个又一个人。我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杀人的傀儡,而黎绱,将我操控的游刃有余。
为了逃出去,杀死这些人,是他们死有余辜还是我阴丽华本身就带着一种嗜血的罪孽?这只是开始还是唯一一次?
“陈大哥、廖二哥不好了!外面来了两个自称南阳新野阴家小三郎阴䜣、小四郎阴就的人,威胁说‘不交出她姐姐阴丽华’就带自家门客血洗山寨!”
“阴丽华?廖兄,你先出去应付一下!我解决完这两个人即刻就去!”
……
“陈兄……这个女的留活口,说不定就是她!”
……
我的思想已经混乱麻木到就算听到声音也不会思考的地步了,继续任由黎绱操控着从场地中央杀到场边上,然后我只觉得身子一飘,黎绱已经抓着我跃进了树林的树枝上,身后追赶声紧接着一阵阵传过来。黎绱抓着我匆匆疾驰了一阵子,忽而把我带下地面,将我的脑袋一压。
秋日即将干枯成林的杂草,将他和我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一阵阵大喝奔驰的脚步声,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待四下静谧之后,只听前方廖湛道:
“两位少郎心急自家姐姐安忧,我廖某深能体会。只是我陈大哥正在寨内解决一个麻烦,还请稍等片刻。”
“废话少说,我阴家接到暗报,说我姐姐就是被你们的寨主陈牧给扣下逼着强做了压寨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即便是交出了我姐姐,她若清白不保,我阴家照样要血洗你们平林寨!”
是䜣儿就儿!我的心咯噔一跳,起身就要跑出去,谁知黎绱忽然拉住了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蹙紧了眉头回头看着黎绱,他没有笑,神色异常凝重,而我却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跟他走?去长安皇宫?还真不如一刀结果了自己。我转身就走,忽而后颈猛然受到一击,然后我就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