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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秀风华 020、潇潇暮雨子规啼

事实证明,我真的是天真的可怜。

国师公府上的大管家是一位白首老者,一直用很怪异的眼神怪盯着我看,好似我是个怪物一样。黎绱倒是大大方方的问管家:“可否有问题?”管家恍然惊觉似的陪笑道:“国师公刚刚出了府,请随我入后院。”

我斜了黎绱一眼,李绱冷着脸将我一推,将脸瞥向一边盛开的金盏菊。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好沉默着静静的跟着管家走,一面走还不忘用我雾水朦胧的双眼,一步一回头的看着黎绱。还没等我看过三眼,他已经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负手立在竹林道上。

秋风一过,斑驳的竹影顿时缭乱。

越过拱月门进了后院我才明白为什么黎绱要把我带到刘歆的府上。原来从九州征集来的一百二十位良家淑女,全部都被送进了刘歆的后府。而我阴丽华,是第一百一十九位迟到者。

百花齐放故而艳比骄阳,可是看着那成群的娇花们,反而把我的视觉冲击力深深地降到了底,左看右看,疲劳之余已经分辨不出美与不美。这大概就是美人太多,眼花缭乱之余就产生了审美疲劳。倒是这些娇花们一个个盯着我的眼神,活生生的像看见了鬼一样,左右相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明白过来为何管家会眼神怪异的盯着我看了那么长时间。

这一路逃下来奔出去,行色匆匆之余,还真没在形象上留意过。现下我这一看不打紧,竟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出门前我那身还算得上贵气的曲裾外衣早在清湖边上为了引开黎绱的注意时,就丢进了湖里。之后只穿着一身雪白和衣在平林寨闹腾了那么一大圈,现下已经被干涸的血染成了黑红。我心下估摸着就我这幅模样,应该和厮杀在战场上的将军兵士们有的一拼吧。如斯狼狈,也难怪她们见到我像见了鬼一般惊骇。

为了缓和娇花们惊恐的面容,我试图用我平日里被大哥阴识、二弟阴兴称为“柳絮之微的笑容”来表现自己的亲和,谁知这些娇花们好不识趣,一个个更是耸耸肩,络绎消失在各自院落里。我叹了一口气,捋了捋搭在脸面上的那几缕缭乱的头发,又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擦脸,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一些问题。

主管搜集良家淑女的职责是全权由国师刘歆操办的,而名册是新帝王莽差遣中散大人定下的。如此,即使送来的人有什么差错,一个管家也是过问不得的,所以管家才没问出疑惑就将我领了进来吧。这时管家给我指了院落,我正想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洗漱一下,第一百二十位淑女终于在行如凌波之妙中姗姗来迟,我的眼睛顿时一亮,不容易,看过了多百位美女,竟然还有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实在是不容易。

这是一个容貌妩媚却不娇作的女孩,金簪钗环挽着万千青丝,飞仙髻摇摇飘曳,剪水秋瞳顾盼生辉,唇形不画却如勾勒一般鲜明,饱满如樱桃,玉带覆着纤腰,娉婷袅袅的裙摆,像误坠红尘的双栖鸳鸯儿。尽管她的表情平静的像一滩死水,单一的可怜,却因着那一双似乎能滴出水来的眸子,折射出一种婉转的忧郁。

我心下对这样的女子是没有好感的,即使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娇作多情之感,但自古女子太多姿似乎就是一种罪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妲己、赵氏姐妹之流。

她看见我后,一双本来并没有多少波光的水眸顿时竟然涟漪许许,三步作两步上前就开口对我道:“哎呀,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你遇到山贼了吗?有没有哪里受伤……幸好无碍,幸好。我父亲告诉我,咱们陛下最注重女子的妆容。若是被陛下得知有人如此形容,恐怕你就要遭殃了。快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

我竟无言以对,甚感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天生就有着一颗善良纯洁的心灵,还是人常说的表里不一,攻于心计。

“管家,既然明日进宫,今晚她就跟我同宿吧。”

我心下唏嘘不已,连国师公家的管家都使唤得动,应该是位望族闺秀。

“我姓史,讳潇潇,杜陵人。你呢?”

姓史?果然是望族闺秀啊。我自小爱看书,对史姓一族有一点点了解,自知祖上是源远流长,但大汉以来最出名的一支宗支,是武帝第二任皇后卫皇后的长子戾太子刘据的史良娣一宗,也就是宣帝刘询的祖母后来的戾皇后。这一史姓宗族虽然在武帝时虽因着卫皇后失势史并不太显山漏水,但在孝宣皇帝上位后,这支史姓一宗从鲁国迁徙到杜陵后渐渐发展为外戚一大宗。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之前的那些不好的感觉忽然间烟消云散。

“我姓阴,讳丽华,南阳新野人氏。谢谢妹妹照顾。”

下午国师公刘歆来清点了人数,看着这位须发老者,我又想起少年刘秀来。国师公每说一句话,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换了是少年刘秀,他会怎么说话;国师公只要一笑,我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少年刘秀的笑脸;国师公每一个动作,抬手低头,甚至连走路的姿势,我都忍不住的要拿来和少年刘秀对比一下。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我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如果长久这么下去,真是个大麻烦!

侍者们陆续送来好茶好水好餐点好服饰好金银钗簪等,似乎真的把我们当仙女一样供着。

月上西窗,秋风一阵一阵穿过窗棂吹得我难以入睡。明日就要进宫了,进了宫还能出的去吗?不能了吧,直到死也不能了吧。我忽然很想念慈祥的母亲,很想念疼我爱我的大哥,很想念缠我粘我的两个小弟弟,还有人小鬼大的兴儿,总是爱惹我生气。

“姐姐,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漫不经心的应着:“没有,只是想家了。”

“其实我也睡不着。长夜寂寂,不如姐姐陪我聊聊天吧。”

我的床榻和史潇潇的床榻是并排的,中间隔着双层薄荷色的青纱,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她正抱着翠色的锦被怔怔望着窗外。说是聊天,其实基本上是她在自言自语,可是听着从她口中道出的毫无城府的话,深深的震惊了我。

她说她一生下来母亲就离开了她,因着她的母亲走的那天暮雨蔼蔼的下了一个月,他的父亲就给她取了乳名叫潇潇。她问我有妈妈的感觉好不好,我沉默着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如果我说好,她会不会心底很难过?她又问我的父亲对我好不好,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虽然小的时候父亲很疼我很疼我,然而却早早的就离开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死前发生的事情,心底瞬间很难过很难过。

史潇潇听我沉默不语,于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她说她的父亲史谌送她进宫是要让她做皇后,这样史家就能靠外戚势力大权在握;她说他的父亲告诉她,新帝王莽没有成器的儿子,她只要能诞下龙嗣就有机会登上太后的宝座,然后史家就有机会如霍光一样扶君临政,待时机成熟复兴大汉。她说她曾问父亲,新帝已经年过花甲,还能生儿育女吗?她父亲就告诉她,要找一个刘姓宗室的人借子,要学会耍心机,弄权术,只要大权在握,学赵高指鹿为马又有谁敢说半个不是?

我暗地里禁不住唏嘘了一下,世间竟有如此父亲?不管怎样我是不能理解。潇潇还说她告诉父亲不想做这样的女人,她的父亲就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她说她依然哭着闹着不要做这样的女人,可是她的父亲还是把她送到了长安。她说她问父亲是想让她去死吗?她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这个女儿。她说她问父亲:女人生来就是为了给家族攀权附势的吗?她说她的父亲回答的斩钉截铁“不然养你做什么……”

窗外风吹着树林沙沙作响,深秋的枫枝上,还有子规鸟在沉沉啼哭着。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一边说着一边流着眼泪,我知道的是我的眼泪咕噜一下就滚出了眼眶。轻轻地走到她的榻边,黑暗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坐在空荡的榻上蜷缩着埋首膝间。我的心瞬间冒出千丝万缕的哀伤,顷刻间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如果我的父亲还在,他一定不会这么对我,他一定会把我捧在手掌心里,给我找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君,让我很幸福很幸福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