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高绍全默默数着时间,自亥时中之后,那些巡逻的岗哨果然有所松懈,连续两次巡逻都隔了半个时辰,而现在正是第三次巡逻。
十个哨兵打着哈欠从门洞走过,毕竟已是三更了,这些汉子也不是铁打的,昏昏欲睡之间,被队长一个个踢醒巡逻,本已是不满,这时候再晃一圈就成了摆设了,平时白天什么的时候,他们都会把整个宅子巡逻一遍,至于现在?看看前后门也就好了,反正一百来号人在这呢,一个书生一个小姑娘还怕他们翻出天?
“公子,他们走了,”月儿小声道:“这些天来他们巡逻更是松懈了,完全成了摆设,月儿估计我们逃出去至少要两三个时辰他们才会发现。”高绍全点点头,他也赞成月儿的说法,这些流贼明显心不在焉,很可能连主将都已大被而眠了。“再候一刻。”为了保险起见,高绍全把时间向后移了移,毕竟这番出逃的举动,一旦发现,这些流贼绝不会留情,到时候上百弓弩齐发,他们两个人立时会被射成筛子。
时间慢慢的过去,约莫一刻钟之后,果然没有巡逻之人路过,高绍全暗暗放心,他牵着月儿的小手,缓缓的贴近墙根,大概是惊吓过度,月儿的小手软软的,湿湿的,有些发凉,“不要怕,月儿。”高绍全轻声叮嘱,月儿感觉一丝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双颊有些发烫起来。
从厢房到木门,其实也不过五六丈远,对于高绍全和月儿来说却不亚于百里,似乎时间都凝固了,一步步向前挪着,用了近半刻时间,才到了门口,月儿机灵的闪到门外,迅速看了看两侧的岗哨,还好,那些明岗暗岗都完全松懈了,这些时日来,借着种菜的理由,月儿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摸清这些岗哨,这时候作用倒是显露了出来。
片刻,一只嫩白的小手伸出挥了挥手,高绍全快速一移就出了大门,也不敢稍作停留,与月儿牵着手,连续走过几个街坊,两人才暗暗松了口气,看着头上那轮弯月,很是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变故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陈州城突然警钟大鸣,一队队流贼从睡梦中醒来,拿起了武器,迅速向宽阔的街道奔去,流贼们各个神色严峻,头目大呼小叫,一个个行色匆匆。月儿顿时感觉腿都软了,哆哆嗦嗦的道:“完了,公子,我们被发现了。”高绍全却是与月儿神色全然不同,眉飞色舞,双目闪过灵动的神色,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月儿,不是我们完了,我们是更安全了,陈州城被官军围了起来。”
“啊?”月儿仔细辩听着那些流贼的呼和声,果然是要求流贼们上城抵御来犯敌军,流贼的敌军会是谁?当然是流贼了,“月儿,我们安全了…”高绍全长出一口气,他刚才看见那些以前盯梢他们的流贼也冲出了宅子,在为首的率领下向北门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大活人,高绍全知道他们安全了,无论如何,这些官军围城让他们的逃出生天有了更多的空间。
蔡口镇渡口,一万五千右威卫井然有序的走上刚刚用上百舟船搭建的浮桥,每隔两排就有两面巨盾护住前方,每隔百人则有三丈的距离,井然有序,速度虽慢,却也不怕流贼的半渡而击,秦升一到蔡口镇渡口,就把渡口的数百渡船全部征用,只用了一个时辰,他就在颍水上搭建了七个浮桥,浮桥可供五人并行,极为坚固。秦升直到此刻才略微有些放心,这些流贼竟然不懂最基本的半渡而击,等他上岸列阵之后,且看不过区区十万流贼如何硬悍我这一万五千天子亲军?
雄心再度充斥着秦升的胸怀,之前因颍上县失守蒙上的阴影已然被一扫而空,虽然折损上万兵马,但若是拿下陈州,荡平陈、颍二州之流寇,那此番剿平河南巨寇小曹操平三郎的首功必然还是他的。
不过秦升也非常谨慎,他与五千兵马先行上了北岸,看着四面开阔,前有高山,这蔡口镇就是北岸的一块高地,顿时心里大定,他一直怕流贼再来次水淹七军,虽然这时候有了准备,不过破贼之后的损失定然也不会小,而如今,这蔡口镇本身就是一块高出其他平原数丈的高地,流贼再想用水淹右威卫,那被淹的反而是流贼了,“破贼已定!”秦升大声呼和着,让后续的弟兄加快速度。
一万二千右威卫已然过河,在河南岸,还有三千右威卫戍守浮桥,防止流贼毁桥反包抄。一万余右威卫将士肃然立于颍水北岸,皆拔出武器,敲打着胸前的盾牌,高呼着“破贼”,气势盖天,不愧是朝廷精锐,即使已知晓被敌伏击,仍然是所向无前。
胡晃在山上看着整齐的右威卫军队,突然暗叹一声:“若是我军有此等精锐,横扫天下也不过几年功夫而已。”李三昂立于一侧,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朝廷精锐也不多,灭了一支是一支,你今天灭了右威卫,主公明天灭了左威卫,朝廷的精锐是越打越少,我们的义军却是越打越多。”“嗯,”胡晃不置可否的点头,又向亲兵伍庆问道:“翟老三的水坝可筑好了?水积的还多吗?”伍庆一笑:“放心,将军,翟老三那水坝已经积了三天的水了,蔡河、商水的水这三天全在里面,足足有好几十丈深,够这群王八蛋好好喝一壶了。”
其实蔡口镇的确不是一个用水攻的好地方,蔡口镇在颍水北岸,地势较高,水往低处流,如果贸然凿开颍水、蔡河或者商水,被淹没的反而是相对低洼的南岸。
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相对于城外的几处山峰,蔡口镇就成了低洼之地,流贼翟老三恰巧见过地龙翻身,碎落的山石把山口堵住,短短几天时间几条大河就在山上形成了一个大湖,这在如今叫做堰塞湖,当然这些流贼是不知道。不过那个大湖当时高悬于蔡口镇之上,若非后来巡检司组织上千民力凿开一侧,使湖中水重新灌入颍水,一旦溃围那必然是蔡口镇的灭顶之灾。
翟老三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一筹莫展的胡晃颇为怀疑,他知道水往低处流,然而他却不信可以把河水引到山上,倒是读过书的李三眼前一亮,他瞬间就想起了南北朝时候南梁武帝所筑的浮山堰,当年梁武帝为夺回寿阳之地,征集二十万民工历时两年筑成,堰成而蓄水不知凡几,数百里良田皆成泽国,当年的寿阳同样也是处地势险要之地,浮山堰依然能使梁魏两国皆不敢轻举妄动,可见筑堰围湖的确大有可行。
寻常来说,筑堰修堤总要数年时间,不过这次筑堰只是为了水淹小小的蔡口镇,工程倒是大大的减轻了,三日前,四万流贼一日而筑堤封闭山口,堰堤高达十余丈,随后又凿开颍水、蔡河,引水入内,三日时间,这新筑的蔡口堰已然是蔚为壮观了。
右威卫却毫不知情,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不过与流贼决一死战的血性却让他们早已舍生忘死,胡晃迟疑的看着山上五千人马,这五千人马是为牺牲,他们的目的只是纠缠住右威卫,不让他们在大水冲下之时,可以迅速集结逃离,可以说,这五千人就是去送死的。右威卫战力绝非浪得虚名,只从分军渡河就可以看出右威卫皆是能征善战之辈,他们五千义军与右威卫交战必然是有死无生,而一旦大堤凿开,大水冲击之下,这五千人还要负责阻难右威卫向南岸撤离,此中凶险更是不能用言语明说。
五千义军统领张全看出大哥心中的不忍,咧嘴一笑:“大哥,咱兄弟无牵无挂,只想多杀几个鹰爪孙给老婆娘报仇,”他转身指着五千义军道:“大哥,兄弟们巴不得上去拖住这些鹰爪孙呢,杀一个够本,杀一两个赚了,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一阵哄笑,虽然没有右威卫的铠明甲亮,没有右威卫的队列整齐,却也是豪气干云,“好,好兄弟,”胡晃重重的拍了拍张全的肩:“保重。”
张全一声大笑,朗声唱道:“弟兄皆是好儿郎,反被官军当猪羊,辽东万人死,河南千里荒,白骨无人收,饥民无所养,何不做丈夫,仗剑反他娘?”数千流贼咆哮着,高声唱着反诗向右威卫军阵冲杀而去,他们都是骑兵,胡晃算是把家底都卖了出去,换来了数千匹马,大部分全给了这五千流贼。
五千流贼从山坡上俯冲而下,烟尘滚滚,声势极为渗人,秦升大呼着列阵,一队队盾牌手架起盾牌,一队队长矛手立起长矛,拒马也匆匆搭建。“放箭。”军中令官战旗一挥,上千弓箭手放箭,箭如雨下,流贼下冲的阵型顿时一顿,数十个倒霉的流贼被射下马来,瞬间被后面的马蹄踏成肉泥。
“不要管,弟兄们,只管冲,冲过去。”张全看都没看身后纷纷落马的流贼,举着大刀指着右威卫军阵,身后数千弟兄先是被弓箭一滞,如今血气却是更加蓬勃,数千流贼一起怒喝,以更快的速度向右威卫冲杀过去,他们知道,短短两里地距离,右威卫根本没法射出更多的弓箭,冲过去,骑兵的优势将会发挥到极致。
在岸边观战的秦升突然心中升起了一丝恐惧,他猛然发现这些流贼根本不怕死,甚至可以说这些流贼明显就是想拖着右威卫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