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两道圣旨静静的放在三省总督高元的帅案上,一众武将都有些忿忿不平,这半年来,他们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如今一道圣旨却是要拿办他们一向敬重的大帅,就连因此而升为副帅的万忠都是一脸悲愤,他粗声粗气的道:“大帅,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今三省战事正紧,不如扣了那些皇城司的人,大帅上书陛下言明。”“荒唐,”高元一拍桌案,这些年来带兵的威势让一众将官战战兢兢,虽然朝堂的武人看不惯高元,然而这些与高元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却对这位副帅敬重有加,即使如今已不是他们上司,也不敢有所违逆,高元镇住了一众蠢蠢欲动的武将,略略缓和语气道:“圣上行事并无任何过错,我的确丧师辱国,若不治罪于我,国法何在?”
“可是,大帅您…”万忠哽咽着道:“大帅平定三省之功还抵不过那该杀的秦升蠢货?”高元冷声道:“功是功,过是过,陛下保留我的爵位就是对我战功的肯定,”他渐渐放缓语气:“三省如今虽然战事稍歇,不过却也不能大意,陛下用梁王挂帅,就是震慑全军,尔等尚需戮力破贼,再建战功。”一众武将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本来皇上对他们剿匪大有赞赏,赏赐有加,不过大帅革职查办却让他们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何况梁王根本没有什么带兵经验,他们这些武将如何放心追随?
“高叔不要凉了弟兄们的心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帅帐外传来,掀开门帘,却是个面如冠玉的佳公子,一身金边白袍衬得他风度翩翩,才二十许的年龄,未曾蓄须的他眼如繁星:“弟兄们只是舍不得高叔而已。”高元却是不敢拿大,立马离了帅座,恭恭敬敬一礼道:“臣高元见过梁王殿下。”
这就是梁王了,果然风度翩翩,气宇不凡,梁王一向恭谦有礼,他立刻亲手扶起高元道:“高叔何须与孤客道?孤可是你的学生呢,哪有老师像学生行礼的道理?”梁王年幼之时,留在京中为官的高元就是梁王傅,的确就是梁王的老师,既然是师徒,那么想必梁王也不会轻易改变高元的方略,那些武官稍稍有些放心下来,也连忙行礼,高元是梁王傅,自然可以随意点,他们这些普通将官却不能拿大了。
梁王一向为人和善,淡淡一笑,扶起众将道:“诸位放心,高叔是简在帝心的重臣,陛下绝不会做亲痛仇快之事,陛下没有夺爵就是最大的明证,孤也会上书为老师求情的。”有了梁王保证,诸将放心了很多,此番皇城司拿高元入诏狱才是他们这些人最为担心的,至于战事,区区流贼何足挂齿?
梁王一番安慰,不仅诸将放心了很多,连高元都很是受用,自己的学生果然还是向着老师的,有了梁王这个奥援,他也不需太过担心入京之后的事,梁王又是向万忠一礼,唬得万忠连说不敢,才又续道:“孤一向醉心诗词,对于征战向来没有什么经验,以后还需诸将多多指点,陛下对孤的要求只是震慑诸军,军阵上的事还需各位戮力。”众将连道不敢,对这位梁王殿下更是放心,他们见得师徒二人似乎还有话要说,皆识趣的退了下去。
帐中只剩两人,梁王请高元上座,才面色凝重的道:“恩师,朝堂之上不容乐观啊,文官们几乎是众口一词要求治罪于您,武人们则是明摆着看热闹。”高元一叹,勉强笑道:“我知,我这位置就是众矢之的,文官不喜,武人厌恶,其实我也早不想坐在这倒霉的位置上,两边不讨好,这次回京,只愿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了。”梁王一笑:“这个恩师倒是不用担心,陛下对恩师的忠心还是很放心的,我刚才那句简在帝心也非虚言,陛下还是很倚仗你的,只是要委屈恩师一段时间了。”
“不罢官夺爵我就很感激了,”高元一笑,心里也痛快了很多:“以后这三省流贼还需你多多努力。”梁王颔首:“恩师,师弟绍全被拔为六率参军就是你高氏皇恩依旧稳固的明证。”“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绍全的六率参军,那是架在火上烤的职位啊!”一声长叹,高元缓缓走出了军帐,看着高元孤寂的身影,梁王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落寞的高元似乎在一瞬间老了十岁,再无一丝一毫执掌天下的霸气,完全就是一个落魄书生的模样。
十一月二十五夜,执掌三省兵权的高元解职,短短四个月间,他的官职被剥夺一空,只剩下一个南夏侯的爵位而已,在两百皇城司,三千府兵护送下,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到了陈州,还要宣旨高绍全,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可以在年关回到京师。
陈州城内倒是另一番景像,左威卫已撤出陈州,原流贼,如今的陈州总管府兵接受了城防,何轩只留下三千党项军谨防有变,而今原来的那些流贼都成了朝廷命官,陈州总管胡晃,蔡州卫指挥使翟老三,就连伍庆都成了颍上千户了,天子很是大方,不仅保留了一众流贼的原来部曲,还把陈、蔡、颖三州卫所军、府兵皆纳入新归顺的流贼管辖之内,陈州如今张灯结彩,十年来的战乱,终于战事平定,这里一片欣欣向荣。
胡晃总管却有些担忧,他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高绍全,无奈的道:“主公,你这番进京可就是被剥夺了军权了,你怎么一点不担心呢?”高绍全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可是堂堂东宫六率参军,负责东宫六率整训事宜,何来军权被夺之说?”
“糊涂啊,主公,”胡晃痛心疾首,看着同样笑嘻嘻的拓拔燕等人,气立刻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们这些傻子还不知劝劝主公,东宫六率如今还剩什么?陛下说整训六率,整训出来那也是太子的军队,和主公有什么关系?主公这参军是什么官?几品官?还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呼来喝去的,”他长叹一声,一屁股做在椅子上道:“我这把年纪了,倒也不在乎,你们将来还要随主公建功立业的,如今主公一进京,想出来可就难了!”
身子已经大好的李三一笑,李三当日在蔡口镇大战中本是料定一死,没想到他被本是浮桥的一艘破木船所救,反而侥幸活了过来,只是八千弟兄回来的只剩三百余人,连最好的兄弟张全也葬生鱼腹,三日后醒来却看到满屋朱紫,当时就不想活了,只道一众兄弟卖了胡晃换了一身官袍,却没想到最大的官儿就是他那大哥。一番开导之下,再加上一番死里逃生,李三也看淡了,为朝廷效命虽然让他别扭,不过高绍全这个主公却很合他的口味。
李三一笑,不对,如今李三恢复了本名李权,连秀才的功名都回来了,现在忝为陈州总管长史,陈州长史李权笑道:“大哥,那六率名为太子组建,其实还不是咱们这位参军大人亲自挑人?”“掺沙子?”胡晃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过来,只是向太子亲卫掺沙子,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高绍全看出胡晃的惊色,笑着说道:“胡大哥不必担心,太子组建谈何容易?我去掺沙子,太子非但不会怪罪,还会感激,毕竟是雪中送炭。”“那这沙子从何而来?”胡晃一拍大腿,急匆匆的道:“主公早说吗,我这就去选个三万精锐给你掺进去,到时候太子六率岂不就是你的部曲了?”
李权一脸佩服的看着自己这位内兄,掺沙子有这样掺的吗?这分明不是掺沙子,这就是夺军权啊,自己这位内兄除了领兵出战之外,政治常识完全就是幼儿级别,高绍全也是一脸尴尬,拦住胡晃道:“胡大哥,有这样掺沙子吗?太子不会担心吗?再说东宫十率,我只要掌握一率就不怕京中的风险了,有个五千人就已足够。”胡晃道:“主公如今身系三州之地,岂可大意?五千人还是少了,至少一万人,”想了想又道:“李三,你也随主公一同进京,你鬼点子多,有你在我才能放心。”
高绍全想想一万人虽然多,不过只要把这一万人分散到各率,反而事半功倍,太子也不会生了嫌疑,便也同意了,至于李权,他本就要带着一起进京的,他手边根本没什么人,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
十二月初四,高元也进了陈州城,看到陈州一派欣欣向荣,心中也很是开心,说来说去,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他还不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一路上蔡、颖、陈诸州他都看在眼里,风景大不同往日,曾经的破败不堪,如今渐渐有了生机,他知道其中大半功劳在自己的那个侄儿身上,心里也颇有些高兴,自己的仕途算是艰难了,子女也多平庸,不过好在大哥这遗孤却是有大哥的风范,将来广陵高氏后继有人,自然不愁将来家道中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