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伏案沉思的高绍全不时落笔,时不我待,还有十天,他就要正式成为东宫六率参军,他必须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新兵征召,整训,一桩桩事压的他如泰山压顶。
“公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一道靓影出现在书桌旁,参茶的香味并不浓重,却分外清香,高绍全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桃粉色的熟悉面孔,“月儿,”高绍全淡雅一笑:“你早些休息吧,我还要忙一阵,今晚就宿在书房了。”“是。”月儿福了一福,放下参茶缓缓退了出去,只是那双媚眼中的幽怨久久不能散去。
待得月儿回了厢房,高绍全的双目微微的眯了起来,一丝冷意从双目中射出,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冷笑。
他还记得白天太子要离开之前的举动。
那时天色已晚,宫门酉时落锁,太子非紧急之时,不得无故不回东宫,闲闲的喝了杯茶水,太子四处打量高绍全淡雅的小院,突然笑道:“你这院子也实在静了些,都没个知冷暖的人照顾,我也过意不去啊。”
高绍全一笑,他本就不甚在意这些,时时回忆起妻子身影的他也无心眠花宿柳:“多谢太子关爱,不过绍全还在孝期,夺情出仕已然有违孝道,绍全实在不敢再做有悖人伦之事。”
太子大度一笑:“那些世家公子守孝难道是守活寡吗?只要做好措施,别留下把柄,显宗大可不必过的如此清苦,再说,”太子勾起唇角,邪邪笑道:“莫要辜负了美人恩重啊。”一言说罢,太子拍拍手,穿花拂柳之间,从洞门处走出了两个熟悉的靓影。
圆脸的女孩娇俏,一身桃粉色的宫装衬的肤白似雪,媚眼含春,巧笑嫣然,瓜子脸的女孩多了一份清冷高贵,淡蓝色宫装裁剪得体,衬的身姿婀娜,高绍全见得两个熟悉的少女,一丝红晕渐渐爬上了双颊。
少女他自然认识,皇城司的两位娇娇女月儿与桂儿,江陵城外生死离别,逃生路上唇齿相依,他高绍全自问也不是无情之人,怎会心中无所感触,几番生死相依,他也对两个少女产生了不可明言的情愫。
月儿与桂儿联袂一福:“奴见过公子。”两双媚眼含情的瞟了高绍全一眼,一丝红晕爬上了嫩颊,她们这样的皇城司密探生来就是皇家的走狗,身不由己,到得出嫁的年龄,寻常人家不敢娶,世家公子也不愿娶这样的出身为妾,很多都是蹉跎一生,辜负韶华,如今太子恩典把自己赐给高绍全为妾,已是莫大的幸福了,她们不会奢求为妻,高绍全年龄正直壮年,又是堂堂广陵高氏嫡子,身份不亚于王侯,能做一妾,不不,哪怕只是通房丫头,已然是高攀了。一生得有托付,她们怎能不心中激动呢?
高绍全自然知道太子赐妾万不能辞,况且月儿与桂儿与自己也曾同生共死,他连忙向太子拱拱手道:“多谢太子美意,显宗就大恩不言谢,笑纳了。”太子哈哈一笑,拍拍手道:“我又成就了有情人,”看看时辰不早了,他也要回宫了,站起身来笑道:“莫要辜负美人恩,我先行回宫了,再杵着实在是大煞风景了。”
待得太子走后,高绍全吩咐家仆把两个太子新赐的妾侍好生安排,没有人的时候,他的心却渐渐凉了下来。
月儿与桂儿是什么身份?他若是想娶妾大可直接去找皇城司抬回府来,太子把这两个女人赐给自己用意,不用深想,他也明白,太子不放心他,用两个皇城司探子安插在自己的身边。太子的所作所为,高绍全理解,即使是自己也在胡晃身边同样安下了棋子,只是…利用自己的感情安插,把他心中最柔软之处击的支离破碎,他未尝没感觉到心冷?
夜色凄冷,正月的洛阳还是寒冬,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滴水成冰。纵然有火炕取暖,依然不能驱走心中的冰冷,太子今日的所作所为让高绍全彻底清醒,他只是臣子,不管太子如何亲近,他也仅仅只是臣,前些时日的拉拢从来只是虚幻,他高绍全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丝讽刺的笑意爬上唇角,他没有想到胡晃当日的问语这么快就成为了现实。
厢房里,月儿低声啜泣,桂儿也是脸上满是寒霜,虽然烧着火炕,室内如春,她们两却依然感觉到了一丝刺骨的寒意。
“姐姐,”月儿啜泣着道:“公子对我们这么不待见,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她很怕,真的很怕,妾在大户人家的眼中根本不算是人,只是货物,她怕哪一天公子一时兴起,把自己当作货物送给其他人,桂儿嫩手也是握的紧紧的,指甲刺破了手掌的疼痛也比不过心中的冰冷,她淡淡的道:“太子赐妾,公子还不会把我们轻易送人的。”
“难道姐姐愿意这样夜夜孤枕难眠,年年辜负青春韶华?”月儿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瞪着一向冷情的桂儿,她知道桂儿同样对公子抱有一丝幻想,桂儿一叹,这些年来,她一直把月儿当作自己的妹子,拉过这个小妹妹,让月儿在自己怀里啜泣,她轻轻抚着月儿的后背道:“我们求仁得仁,太子把我们赐给公子的用意,公子看不出来吗?这也怪不得公子。”“可是…可是…”月儿想说她是真的很喜欢公子,很想永远留在公子身边,哪怕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粗使丫头,也好过寂寞的终老皇城司强。
“公子不是无情之人,”桂儿安慰着月儿:“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以后我们真心相待公子,公子也会真心待我们的。”月儿抬起一双泪眼模糊的看着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自己的桂儿,认真的道:“但是太子的事…”“我们也要照办,”桂儿轻轻一叹:“谁叫我们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呢?一生半点不由人,太子一个决定就能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说,”桂儿小声道:“公子本就是太子的臣子,君主在臣子身边安插探子还少吗?那些臣子不是还是一样宠着那些本是探子的妾侍?”桂儿一笑:“探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让咱们更受宠呢。”
“哦…”月儿想了想,有姐姐开导,她心就静了很多,她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心胸的小女子,想开了,立刻就放心了,嗅着姐姐的香气,月儿翻了个身,就在桂儿的怀中睡着了,桂儿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恬静的俏脸,轻轻抚着月儿的脸蛋,小声道:“其实,哪里有这么简单啊?”
有很多事,她并没有告诉月儿,公子明显对她们暗生情愫,然而太子的所作所为无疑让公子从此对她们生了戒心,曾经的情愫也会烟消云散,将来她们与公子只会是合作的人,而不是一生的伴侣,这些事她不想告诉月儿,一直宠着月儿的桂儿,实在不想让这个苦命的女孩担惊受怕,“可惜,我们的一生半点不由人。”桂儿凄然一叹,一行清泪缓缓的滑过双颊,女儿家的泪水如蜡炬般滚落到棉被上,再不见踪影。
次日清晨,已是正月初六,年已过了大半,一大早,桂儿就亲自来为高绍全更衣,两人相对无言,高绍全看着近在眼前的俏脸,曾经最熟悉的人,如今却隔着千山万水,再也看不清对方的心。
“公子,可要奴为你束发?”桂儿轻声道,一双清冷的目光注视着高绍全,如同躲避一般,高绍全避开了桂儿的视线,平静的道:“不用了,你下去吧,以后我的房间你也尽量少来吧。”冰冷的语气直刺桂儿的心,她的手不禁抖了一抖,沉默了片刻,才颤着嗓子道:“是,公子。”
看着桂儿似乎失去了力量的身影,高绍全无奈的摇摇头,他能感觉出无论是桂儿还是月儿,是真心想留在自己的身边,然而他又怎能放心把太子安插的眼线放在自己的身边?
上午看了一会书,这些天高绍全在恶补军事,毕竟他以后是参军,对于这些一窍不通也说不过去,更何况东宫六率是他未来的立身根本,由不得他不小心从事,用了午膳之后,二叔高元唤他去书房,高绍全愣了愣,不过也没觉得什么奇怪,略略整理了衣袍,就向前院走去。
高元的书房很是宽敞,相对于高绍全居住的小院来说,这个书房足足大了两倍有余,书房书架上放着一排排整齐的书籍,放佛回到了自己的家,高绍全突然有种错觉,当年在自家的别院里,父亲的书房陈设与二叔的很是相似,同样的整齐有序的书架,同样在书案上搁着一把宝剑,同样在书房西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偌大的天下形势图,高绍全似乎又看到了坐在桌案前翻阅书籍的父亲,一丝泪光渐渐浮上眼眶。
“七郎来了?”高元踏入书房笑呵呵的道:“我和兄长习惯差不多,总是把书房布置的像个军营。”“二叔,”高绍全连忙躬身一礼,这些天来,碍于守孝的缘故,他并没有主动拜见过自己的二叔,礼不可废。
两人在桌案前相对而坐,高绍全赫然发现短短几日未见,自己的二叔银发更多了,本来已然染上斑斑白霜的双鬓如今却已是大半花白了,皱纹也愈加清晰,一身长袍的二叔怎么看都不像几个月前那个叱咤疆场的老帅,高元笑了笑道:“二叔老了,”他抚摸着桌案上的那柄宝剑,眼中闪过几十年间的风云变换,大半生疆场奔波,他羡慕自己的兄长能够埋骨疆场,而自己却要终老京师一隅之地,长叹一声:“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啊!”
“二叔…”高绍全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老人,二叔已是花甲之龄,半生戎马,此次解职恐怕再难疆场驰骋了,对于一个将军来说,这恐怕是最难接受的惩罚,高元凄然一笑:“还好,我至少可以安享晚年,不会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