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宁朔城中的夏州兵并没有给他们水淹宁朔的机会,这夜子时中,宁朔城中突然火光大亮,杀声冲天,连在军营中沉睡的朱邪高川与程济时都被惊醒了,他们来到距离宁朔一两里之外,看到宁朔漫天的红光,大火点燃了这座千年古城,喊杀声、求饶声、哭叫声,纵然是远在数里之外依然清晰可闻。
朱邪高川与程济时两人相视苦笑,他们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不过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发生兵变,恐怕背后一定有些什么,至于汪平?生擒他他们两人已完全不怎么抱有希望了。
天平十一年三月初,故河西郡公、夏州刺史汪平逆反,钦差安抚三边、东宫六率参军高绍全讨伐之,连取朔方、宁朔,汪平知事不可为,三月二十八日乃自焚于宁朔县衙,夏州汪氏满门族灭,老弱充军,财产皆没入公中,参与谋逆各家族皆被连根拔起,斩首弃市者千余,余者皆降,十余日间,夏州乃平。
夏州既定,剩下来的就是流民安置与招抚问题了,高绍全这几日彻夜不眠,他知道时间等不及,在几日之内,他代行夏州刺史一职,连续下达诸多命令,首先就是流民的安置。
高绍全把大量空置下来的府邸重新安排,让流民先行住下,又从查抄的大量财物中拿出大量金钱,在夏州城外搭建了大量可供流民居住的棚屋,至于粮食,高绍全更是大开夏州府库,把汪氏积存的米粮提供给无衣无食的流民,又下令准许流民开垦荒地,由夏州提供种粮,来年征税加两成利息,一时间,本已是鼎沸的流民又逐渐平稳下来。
毕竟,对于流民来说,他们已经无家可归,有一份可以活下来的活计,他们就很是满足了,高绍全让这些流民先是以工代赈,又是安排春耕之事,本已对朝廷万分失望的流民,很多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夏州,而附近几个州府也在高绍全强力压制之下,并没有人敢违逆。高绍全手持天子钦赐的孟德剑,银州防御使拓跋元不过稍有怠慢,他说杀就杀了,毫不留情,也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夏州城内高悬的千余颗首级让一众官员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大意。
这日是四月初一,高绍全一声令下,各州府刺史、知府、县令,防御使、团练使、指挥使齐聚朔方,在夏州刺史节堂中,高绍全坐在白虎下山图前,脸色森然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或是自己不愿,或是受汪平指使,这些日子来对流民多有驱逐,以前之事,我不管,但今后谁再有异动,银州防御使就是你们的下场。”一众沙陀刀斧手就在节堂内外,腰跨横刀,杀气阴寒,那些各州府官员敢怒不敢言,这些日子来,他们也不是没有向朝廷上报高绍全多有僭越之举,不过皇帝一概不管不问,回话只是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也就是就连朝廷都默认了高绍全的行为,他自然更是有恃无恐,官员们见得风向,自然也不敢违逆。
一众官员皆伏地道:“罪臣不敢。”高绍全满意的点点头,他也深知这些时日来他多有触犯朝廷忌讳,不过相信皇帝也会了解,然而夏州刺史这个位置却不能长久空缺,他想了想又道:“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何在?”
“末将在。”程济时躬身半蹲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若论官职品味,高绍全是远远赶不上他的,不过高绍全毕竟是钦差大臣,代表着天子,更何况有孟德剑在手,他纵是堂堂正三品武将也不敢大意,况且高绍全解救左骁卫于危难之时,程济时也没有什么不满。
高绍全放缓语气道:“程将军,左骁卫暂驻朔方,镇压不服,你且暂任夏州刺史一职,我希望你可以给我留一个稳定的后方。”程济时一抱拳道:“定不辱命。”左骁卫已经半残,士气恢复也非一日两日之事,夏州既定,接下来就是北上云州前套等地,与契丹相对了,这时候的左骁卫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不过震慑后方,还是没有问题的。
“陈州指挥使李权何在?”高绍全又点名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武将人群中越众而出,高绍全含笑打量着这个自己的心腹,又道:“李权,这些日子来,归附流民已有多少?”
李权不苟言笑,在私下里虽与高绍全朋友论交,然而在公共场合,他还是很注意分寸的,这些日子来,他因为自身就是流民出身,与流民最容易打成一片,所以招抚流民之事多落在陈州军手中,对于招抚流民工作,他是最清楚不过,李权跨出人群,规规矩矩的一礼道:“三日之内,末将已招抚流民一万九千七百二十二户,得丁口计五万二千二百九十七。”
高绍全微微蹙眉,这个人丁数与户口数出入有些大,他虽然没有真正掌过民政,不过对于一户一般有多少人还是有些数的,中原州府平靖,每户人口约有五六人,而三边等地边疆虽然户偏小,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四五人一户,近两万户,应该是至少有七八万人,怎么才五万余人?高绍全有些疑惑,他略带询问的看着李权,李权也自然明白他的疑问,微不可查的轻轻一叹道:“鞑子凶蛮,多有虐杀,又经寒冬杀伤,能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是精壮,身体不康健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大家也都明白了,那些老弱,恐怕不是死在契丹人的马蹄下,就是被天时所害了。
高绍全沉吟了许久,脸色很是难看,虽然李权没有明说,他知道官府不作为杀死的流民数肯定远远高于契丹人残杀的数量,毕竟契丹人以抢劫为目的,大肆屠杀,那些契丹人也没有那个时间,只有官府驱逐,寒冬必然夺取了更多流民的生命,他长长一声叹息说道:“前蜀主孟昶曾有言曰: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莫不是忘了这天下百姓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人皆有父母,我希望你们多多想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一众官员诺诺应是,高绍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听下去几分,不过好在他有军队,至少自己在三边的时候,他们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来,至于将来,这些流民躬耕于此,相信这些官员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不敢逼着百姓造反吧?摆了摆手,高绍全示意一众官员全都下去了。
左骁卫、左千牛卫、陈州军、沙陀军和夏州军的各路将领却没有退出去,高绍全刚才只是训示地方官员,对于军队,他还另有安排。
长孙云相回了高绍全一个目光,高绍全微微点头,长孙云相展开一直带在身边的地形图,此图乃朝廷钦天监监制,此番来到夏州之后,又以夏州刺史府上的地形图和沙盘作参考,多有更改,因此差不多也是目前三边地区最为详尽的地形图了。
六个亲兵各领一角,小心的展开地形图,此图长宽皆有五尺,绘制的却是河套与河东的地形,就连契丹人掌握的大同等地也清晰可见,高绍全手持朱笔,在契丹西京大同府画了个重重的红圈道:“诸位,这是数日前传来的军情,契丹超过七万大军驻扎于此,加上附庸军,我认为契丹人恐怕不在十万之下,他们的目标明显只有一个,就是夺取河套,抢占三边。”
倒吸一口冷气,在座的一众军官皆是汗流浃背,十万契丹军,其中更是有七万乃是契丹本部人马,而现在夏州军真正能够驰援三边的,恐怕不会超过两万,虽然三边本也有不少边军,不过三边防线长达近两千里,六万边军分散各处,在每一个据点就完全不占优势了,若是契丹人全力攻击一点,首尾不相顾,六万边军根本没法集中起来,到时候处处设防,相当于处处不设防。
李权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道:“使君,契丹人若想攻取三边,前套是绕不开的,所以契丹人必以夺前套为首要,只是...”他有些犹豫道:“前套地方也有四五百里之广,军镇众多,兵力也非常分散,若是无法确定契丹主攻方向,我们依然是...”他没有继续说,但谁都明白,他想说的是处处挨打。
甚至,十万契丹人完全可以分道进攻,绝对优势之下,他们大可不必只攻一点,若是分路进军,以高绍全手中的军队,根本就是处处处于绝对劣势,契丹人可以分割包围,歼灭高绍全的军队,然后分兵围攻前套各军镇,所以说,此番与契丹对战,三边是真正的绝对劣势,夏州兵的叛变让本应是支援后方的夏州军变的扑朔迷离,不可捉摸,谁都不敢说现在重用夏州兵,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里通契丹的奸细呢?汪平在重围之中“自焚”就已经清楚的说明夏州有很大的问题。
契丹人看事很准,夏州军既废,左骁卫半残,能调动支援的军队不会超过两万,这时候就是杯水车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