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都哑巴了吗?”皇帝重重一哼,他一个个看去,文官各个畏首畏尾,看着就让人生气,而武官呢?倒是有些眼中有惊喜,但是用他们?皇帝暗自摇了摇头,这些杀才去了那里怕是立刻就杀人冒功,本已是鼎沸的流民很可能会被这些杀才立刻给逼反,到时候关中一乱,自己纵使宰了这些个杀才也是于事无补。
至于文官中最会带兵的莫过于南夏侯前兵部尚书高元了,不过为了平息一众文官的愤怒,皇帝也必须把他拿下来,如今,站在文官前排的高元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毫无一丝表情,全然没有献策的打算,皇帝暗叹了一声,又看向武人中站在第一位的靖国公韦震,这位老兄更是悠闲,眼神飘忽,已然神游天外了。
李捷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却是躲不开,皇帝的视线已经转向了他,老宰相皱了皱眉,才出列缓缓的道:“老臣以为,流民亦是陛下子民,朝廷不能寒了百姓的心,把百姓推向了反贼。”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暗自点头,如今局势如此,更要慎之又慎,所以这么多流民的消息一传入宫中,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安置,防止发生更大的骚动,关中绝对不能乱,那是朝廷根本所在,这位皇帝可没有忘记不管是前隋还是前唐乃至第一个帝国秦都是先有关中,后取天下的,关中沃野千里,又是四塞之地,万一成了流贼地盘,那他这皇位可就坐不安稳了。
“那你们内阁早点拟个章程出来,流民可是等不得的,”皇帝点点头,李捷叩首称是,退到了一旁,皇帝想了想又道:“不过安置流民是一回事,防范关中是另一回事,关中本有亲军两卫,朕觉得还不够,就从京师调左骁卫驻夏州,镇压不平吧。”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跨出一步,躬身一礼应是。
关中西京留守司本有左右领军卫四万人,加上各地府兵卫所约有八万人,加上新调去的左骁卫,就有了十万精锐,想来关中应该无虞,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这几年来焦头烂额,他实在不能忍受再出新的动乱之源。
此间事了,就是处置高元的事了,皇帝有些犹豫的看向自己曾经的战友,当年为了争位的一幕幕似乎又回到了眼前,那时候他年近不惑,雄心勃勃,而自己的兄弟或有重权或有军权,自己根本是毫无优势的一介吴王。他不愿蹉跎一生,找到了一群同样有志于扶立明君的臣子,用血与火换来了自己的万里江山。
这些年皇帝同样知道自己对不起那些老兄弟,不过又能怎么办?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再来这样的血腥故事,那这些功臣宿将、从龙老臣就必须除去,十年间或是贬官或是去职或是获罪或是卫国尽忠,如今硕果仅存的也只剩下靖国公韦震和南夏侯高元两人而已,这么多年来,他们是君臣,更是曾经一起共患难的好友,且高元此人对自己忠心耿耿,虽有些私心,不过很是懂进退,掌权而不恋权,如非必要,他真的不想拿下自己这为数不多几个忠臣。
只是...只是不管是作为文官掌兵,还是当年参与血腥的宫廷争位,文官们都看不惯,一有机会必会大加贬斥,如今右威卫之败,文官群起而攻之,若不拿下诏狱,很可能这位忠臣将来会被文官攻击的一无是处,甚至难免不得善终,拿下他是为了他好啊,皇帝心中轻轻一叹,他看向高元,高元微微一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皇帝眼中有些湿润,却并未注意到微笑的高元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与悲凉。
整个乾元殿都是一片安静,朝中文武都知道,契丹入寇与流民之事解决,接下来就是前三省总督兵部尚书高元丧师辱国之事就要提上来了,文官们跃跃欲试,武官们也是幸灾乐祸者居多,高元闭了闭眼,与韦震微微对视一眼,自走出文官队列,取下五梁冠,跪倒在地:“臣高元有负皇恩,致右威卫全军皆墨,罪在不赦,请陛下发落。”主动承担罪责是最好的选择,当今天子最为忌讳推诿,他当众认罪无疑是给皇帝最好的台阶下台,皇帝思及右威卫覆灭之前因后果,也必然会对高元从宽发落。
皇帝略眯了眯眼,眨去眼中的水光,重新成了那威加四海的帝王,他缓缓的道:“高卿,此番右威卫覆灭罪不在你,乃是秦升轻兵深入,为敌所趁,不过你身为三省总督,救援不力之责却是躲不过去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道:“朕免你兵部尚书并三省总督之职,罚俸一年,并入诏狱反思,卿可服气?”
“罪臣高元谢陛下恩德,”高元重重的磕头,伸进袖子取出早已写好的奏折又道:“陛下,罪臣在家中这些时日,总结这半年来用兵之得失,愿呈于陛下。”
皇帝点点头,高元是宿将,他的总结必然对后期剿匪有大利,道了句呈上来吧,伺候左右的内宦从高元手中接过折子递给了皇帝,皇帝扫了眼,上书罪臣高元,心更是软了些,翻开奏折,皇帝粗略一看,脸色就微微变了:这个高元竟然又老调重弹,又要朕暂缓发兵征辽,他可知道辽人猖獗,已然建国称尊了?
一丝杀气从皇帝的眼中掠过,冷冷的看着始终俯首跪在陛阶之下的高元,出离的愤怒却又散了些,无论如何,高元此言都是出自公心,作为皇帝的他自然也知道此时的高元是破釜沉舟而已,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意兴索然,自己忠心的臣子也不愿征辽,那这世间的其他人该会怎样说朕呢?恐怕桀纣之君也不少吧?
刚刚走过政事堂的高绍全又碰见了一队巡逻的卫士,为首的是一宦官,一身朱衣可见此人在宫中地位非凡,高绍全连忙拱手道:“白衣高绍全见过公公。”
“嗯?”那宦官面孔白净,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身材并不算高大,不过却是有些儒雅,他上下打量了高绍全几眼,缓缓的道:“你就是高绍全?可有入宫凭证?”高绍全闻言立刻递上行走东宫的腰牌,又小心取出圣旨,宦官向天拱了拱手,取过圣旨略略一看,一张微胖的脸换上了笑容道:“原来你就是高小解元了?上朝之前陛下就仔细交待了咱家,这就随咱家入宫吧。”
一队巡逻卫士分成两列,八个人跟着高绍全身后,每一步都走的整整齐齐,毫无错落,至于高家的仆人,自然被打发回去宫外候着了。
“我姓李,你就叫我一声李公公吧。”这位李公公很是和气,若不是掌中隐隐闪过的老茧,高绍全都要把他当做主管御膳的总管了。
高绍全连忙拱拱手道:“见过李公公。”这李公公好像对他很是关心,高绍全也有些纳闷,他记得自己在宫中并无熟人啊?
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乾清宫,一众卫士下去休息,李公公亲自端了茶水来,把高绍全弄得受宠若惊,李公公倒是并不在意,让他随意落座才道:“说起来我倒是与你有些渊源。”
高绍全一怔,他不记得曾经认识什么宫中宦官啊?李公公看得他疑惑的面色,笑着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道:“我那徒儿都把为师赠给她的护身玉佩送给你了,你说我和你是不是有些渊源?”
高绍全一惊,对于桂儿的出身他自然有所了解,她自幼孤零零的,一度沦为乞儿,也亏得当时内朝供奉李公公出宫办事,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尚是乞儿的桂儿,一见之下甚为喜欢,才收入门中做了自己的唯一弟子,可以说于桂儿来说,这内朝供奉李公公无疑是亦师亦父一般的人,只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宦官竟然是堂堂内朝供奉,以大裂碑手名闻天下的李公公?
“师公!”高绍全不敢怠慢,立刻翻身一礼,虽然桂儿只是自己的妾,不过于他看来桂儿就是他尚在人世的亲人,对于桂儿的师父,不论是宫中地位,还是于桂儿的恩情,这一声师公绝不为过。
李公公笑呵呵的受了高绍全一拜,才缓缓的道:“这声师公私下叫叫倒也无妨,可别光明正大的叫,桂儿只是你的妾,我可不算你正经师公。”高绍全摇头道:“在我看来,桂儿就是我的亲人,她的师父就是我的师公。”
“哈哈哈…”李公公老怀甚慰,轻轻抚掌笑道:“佳儿佳妇啊!”想了想又说道:“桂儿从小受的苦太多了,还希望你好好照拂,她有时候会刁蛮些,为人又太过死板,你宽待些吧。”就像一个嫁了女儿的父亲叮嘱女婿,这些年来,看着桂儿慢慢长大,渐渐出息,如今得遇良人,他怎能不老怀甚慰?
这些年来,若说后悔,李公公最后悔的莫过于把桂儿安插进了皇城司,本想着皇城司好歹是吃官家饭的,有了官家身份,将来也容易嫁个好人家,只是他却不知道,皇城司的人,寻常人家又怎么敢娶呢?再加上皇城司的人经常执行各种险之又险的任务,他这个把桂儿视为亲女的老人,每次想起都是胆战心惊。
其实李公公很不满意桂儿只是做了一个书生的妾,妻妾妻妾,虽然常常放在一起,但是谁不知道妾根本毫无地位?做了妾的若是碰上坏心的妻子,打死了官府也没法问罪,好在桂儿是心甘情愿,也好在这书生如今无妻无妾,将来有了一儿半女,也不会忧心被妻子赶出家门。更何况这做妾也要看是给谁,给皇帝做妾那就是皇妃,给平民做妾就是贱民,而高绍全是什么人?堂堂广陵高氏嫡子,世家嫡子,王侯一般的人物,即使做了妾也不算埋没了身份。
今日再与这位公子一番交谈,李公公就更是放心了,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高绍全明显是重情重义的,徒儿一生有托,他也算放心了,这一生纵是孤老皇城,想起自己视若珍宝的徒儿幸福美满,又怎么会有什么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