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偶遇,黎明明兴冲冲地朝我邀功:“为了给你保住面子,我可是花了五百块大洋呐!凉凉,一会儿请我吃什么”
我明知故问:“你花了五百块烧了a大教学楼?”
她依旧戴着墨镜,我能猜出她应该是朝我翻了个白眼,“想得美,就哪天你被外星人捉走了我也不会去烧教学楼的,哎,今儿算是明白为啥有这么多人削尖了下巴进娱乐圈了!就喊一句着火了他们居然要了我五百块,群众演员都这么挣钱呐!”
我走在前面,对还在感慨娱乐圈世风日下的少女说:“不然呢,你以为整容的钱很好赚嘛!”
然后我们俩就开始讨论起新上的电影哪个女主的下巴最引人瞩目,以及哪个男主的鼻子最鬼斧神工。
午饭时,我已经和黎明明悠然地坐在日料店清凉的竹席上了。
三文鱼被穿着和服的漂亮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我手疾眼快地抢,黎明明不甘示弱。大快朵颐了一阵,忽然有个大事如云烟过雨般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举着筷子的手颤抖着跟黎明明说:“明明,我好像把电脑落在阶梯教室了!”
她边往嘴里海塞三文鱼,边含糊不清道:“一会儿过去拿不就得了!”
我的手依然在抖,抖了半天才努力镇定下来,心里想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拿我的电脑,便心安下来,继续举着筷子跟黎明明抢肉吃。
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心大,没有想过在我的爱慕历程里会有件不起眼的小事以攻城略地的毁灭力击碎过往的幸运和努力,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句话何时何地何事都很实用。后来我去了趟阶梯教室,电脑还完好无损地躺在桌子上等我,似乎一切都没有被改变。
两天以后,陆家别墅门前的绿色信箱里莫名多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署名上写了陆谏成收。佣人将它取出来,理所当然地放在了外公书房的桌子上。
午后的马克思主义课以年轻的男老师用慷慨激昂的入党誓词结束,黎明明先例去校广播站值班,刚入学的时候我闲着无聊加了个辩论队,队长就是后来让我在话剧里演了口钟的东方红同学。他打来电话说下周各大高校联合搞了一个挺正式的比赛,让我去办公室一趟,好做个赛前热身。
我正踏上一条青石路,昨夜落了些雨,有不少香樟叶子毫无秩序地铺了一地,露出的青石板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几何体,抬脚踩上去,能感受到夏日雨后独有的宁静凉逸,踩了几下,觉得好玩,便光寻有叶子的地方走。我告诉东方红这就过去,让他们等我十分钟。
说话间有个小宝贝咯咯笑着跑出来,估计是哪个教职工的孩子,穿个连帽衫,小球鞋,一溜烟地从我身边跑过去,有个黑色西装革履的男人很快追过来,看面目有些严肃,年纪不大,却浑身一种老教授的古板气。
我忽然脑洞大开,开始臆想以后陆湛做了爸爸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是个严格谨慎的父亲?可能还会教男宝宝打篮球,教女宝宝念书。无论是什么样子,都会是个好爸爸。
之所以是臆想,是因为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是他想要的妻子。
但是想到陆湛,我的心情还是莫名舒畅,只希望接下来的赛前准备能够快点结束,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一会儿得先去公司看看他,还要给他带点汤,得是他爱喝的芙蓉鲜蔬汤,口味一定不能太重。
越想心情越好,以至于走进办公室整张脸都挂满了笑意,东方红从围满人的桌子上抬头看我,很惊讶地挑眉问:“时凉,你这捡到钱了吗?”
我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心情依旧很舒畅,便由内而发地绽出一个真心真意的笑,“庸俗,这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捡到钱美好多了!”
周围一群眼生的队友用愿闻其详的目光殷切看着我,估计是刚进队的,我瞬间有种普度众生的感觉,便也殷切抒情:“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从清晨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只要最后是你,就好。”
众生表示没有听懂,我暗自鄙视现在大学生的课外文化素质,继续给他们普及:“你们看啊,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山风,比如阳光,比如山野和书房,”边说着就边不正经起来,“你们可千万不能学习队长太爱钱的精神,而失去了生活的情趣,要不然他怎么到现在都找不到女朋友呢!”
一屋子人偷笑,东方红用报纸卷成的纸筒敲敲我的脑袋,不计较地切入正题,“正好,据小道消息传这次辩论的主题很有可能就是婆婆妈妈的感情问题,比如说如果你的家人和你的爱人必须要放弃一个,你该怎么选?时凉,这要是放在你身上,你会如何抉择?”
办公室没有拉落地窗的纱帘,午后最适宜的阳光正从纯净的玻璃中折射进来,给木地板打了一层蜡。我思考了几秒钟,抬起头很认真地挑出这道题的漏洞,“这就好比我妈和我丈夫一起掉进水里,我会先救谁差不多。但是这题在我这里不成立啊,我妈早就不在了,我爸也随她一起去了,你说这题怎么做啊!”
东方红显然没有想到我的身世会如此坎坷凄苦,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跟我道歉:“那个,时凉,我不太了解状况,你别放在心上哈!”
我朝他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你想得那么弱,面对事实而已。”
讨论进行到一半,忽然有电话进来,我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是外公打来的。
二十分钟后,我便跟东方红请了假,坐上了校门口的计程车。车子往陆家别墅方向行驶,我忽然开始心慌。
外公在电话里虽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想象出该是件多让他生气的事。
汽车在微醺的日光里匀速前行,道路两旁的树木和花卉渐行渐远,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场简单的归程,将会是一个苦心孤诣的结束,也并未意识到这将会下一个苦心孤诣的开始。前一个苦心孤诣是为了向陆湛证明我爱他,后一个苦心孤诣却是为了向陆湛证明我不爱他。
2013年6月7日的下午,我穿过陆家别墅花影摇曳的长廊,于一处*古色的书房前立足,有五色的琉璃珠帘在风里微微晃悠,透过稀疏的帘缝,我能看到红木椅上外公凝重的脸。
我在门外稍稍定了定心神,抬手掀帘而起,还未像往日那样乖巧又俏皮地撒娇,就瞥见书案上凌乱摆着的几张照片。
我整个人就蓦然愣在那里,被刻意放大清晰了好几倍的身影在雪白的底板上异常刺眼,有那天晚上我拍的照片。有上次联谊会的照片,紧挨着照片的是几本八卦杂志,我不用看也猜得到上面写了些什么。
外公端坐在书案后面,伸手敲着案面很厉声问我:“凉凉,这些都是什么?”
我从十五岁进了陆家,小姨待我极好,外公待我亦极好,青梅竹马的确是件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可是在外公心里我从来都不是陆湛的青梅竹马,而是他疼爱的亲孙女。
当自己的孙女爱上了自己的孙子,谁又会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呢?
我爱陆湛,尽管十九岁的阅历还并未让我完全明白爱究竟是什么,但我希望我的家人能接纳他,同样也希望他的家人能接纳我。
书房里有竹墨香的味道,我使劲吸吸鼻子,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在家人前承认自己的心意,“我喜欢陆湛,很喜欢,以前喜欢,以后也喜欢。外公,我不能保证他现在会喜欢我,但是我会努力让他喜欢上我的。”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经达到了一种舍身取义的境界。
外公被我一番信誓旦旦的言辞气得不轻,将杂志和照片狠狠摔到我脚边,“努力让他喜欢你?你怎么努力?”
这个直白的问题一下子问得我有点懵,的确,我不知道怎么努力,“外公你经常教导我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天不行就两天,一年不行就两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持久战打了这么多年我比陆湛在行。”
外公靠在椅背上,一语道破,“你在陆家长大这么多年,凉凉,你的持久战打了这么久,你喜欢陆湛这件事他自己会不知道吗?其实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凉凉,我陆谏成的孙子我最了解,他从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又是接手了多大的公司,利益和爱情哪个重要?你有什么本事和资格同a市诸多名家女孩争?就算陆湛真的接受你,整个陆家,violet众多股东会接受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孤女吗?”
我后退一步,没有说话,商业联姻在我生活的环境里是最普遍最正常的,深知这样的爱情不是简单的相爱就足够的。
外公继续愤怒道:“何况外界都把你当做陆家小姐,陆湛的表妹,凉凉,你这是要把外公的脸扔到地上踩啊!”
那时我脑海里忽然涌入东方红问我的那个问题,假如你的爱人和你的家人必须要放弃一个,你会如何抉择。我在心里想,上天真是待我不薄,什么事都会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没有想出正确答案。
那日的荒唐事以我把外公气进医院告终。
陆湛对此感到奇怪,曾在外公的病房外问我:“听张妈说你在书房和外公吵了一架,怎么回事?”
记忆里的医院走廊静得可怕,充斥着各种气味。人体能够感知到的有消毒水的气味,清洁过的血腥味,还有路过的鲜花味。人体感知不到的有悲痛时泪水的咸味,祈祷时手心渗出的汗味,还有绝望时心里的苦味。另外似乎还有只无形的手在随意拨动悲悯的调子,整个空间让人难受得想掉眼泪。我在巨大的漩涡里挣扎,透不过气,冥冥之中像是被陆湛拉了一把,终于从放空状态里回过神来,“啊.....是是我上次英语六级考试没考好,外公训我呢.....”
他将一只手放进裤兜里,另一只手撑在雪白的墙壁上,垂眼望着我,“顾时凉,你六级考试去年就结束了,而且你考了653分,我觉得还不错。”
我在背*紧双手,“那你是对我要求低嘛,外公可不这么想.....”抿了几下嘴角对他说:“我得先走了,上课要迟到了,你照顾好外公,还有,替我跟他道歉。”
之后的事情发生地顺理成章,陆湛说过我坚持的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我能接受和隐忍下所有对我不利的那一面,可我不想,不想给陆湛一丝一毫的伤害与痛苦。若是注定我不爱他会对他的生活更好一点,我从不介意退出他的人生,很多事情都要当断则断,因为不断则乱。很多故事不圆满就是最大的圆满。
想通了这一切,在2013年6月28日我已经站在拉萨河边一个人看云吹风晒太阳了。
在西藏的四年里,我从各种渠道搜集所以关于violet的消息。第一年,viole前董事长陆谏成老先生逝世,享年93岁,第二年,violet年轻老总与美女画家方络绎的恋情曝光,第三年,陆湛正式接手公司,第四年.....
外公去世那天我哭了一整晚,抱着被子坐在蜉蝣客栈的床上时在想:要是没有我,或许外公还可以再享受几年天伦之乐,我一定很伤他的心,他白疼爱了我这么多年。
陆湛和方络绎恋情传出的那天,我却异常冷静,新闻是在早晨时看到的,一个人在蜉蝣客栈的顶楼上站了整整一天,只记得那天明明艳阳高照,我却周身冷得要命。
后来我第一次跟黎明明提当年为何离家,她深深感慨,“一直以为你和陆少是在演总裁与灰姑娘的偶像剧,现在才知道原来就是部家庭伦理商战剧,这有点切换得太快了,我一时间转不过来台,你给我点时间,让我缓上一缓哈!”的确切换得太快了,我自己也没能转过来,那为何又回来呢?我想我是能够做到不去爱他了,或者,能够假装不去爱他了。
她又很嫌弃地点评这场逃离,“就算是要找个方法来平息一下你对陆湛的痴迷,你也用不着选这么老土的方式吧!唉,都是言情小说给祸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