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6日,距离6月19日还差三天。这一日,太阳很晚才肯懒洋洋地露出半张脸,另一半脸被厚重的云彩飘过来挡住,城市街道上树木的叶子一反前几日的恹恹不乐,鲜翠得简直要滴下汁来,这又是个夏日里舒服的雨天。
早晨七点钟,娱乐频道准时播放新闻。我在液晶屏里第一次看到面对公众镜头的陆湛。
十个小时以前,他在周家的宴会上,当众宣布解除与方络绎的订婚。
时钟往后拨大约半圈多,倒回到昨夜十一点半。同苏易分开后,我和黎明明在阳台上找了个风凉的地儿吹吹脑子。今夜最开心的大概要属东方红了,宴会上的美女如云,他一个接一个的搭讪,搭得很是欢快。数着手里的名片或者联系方式比数钞票还要快活。
苏易刚才说的话的确于我心底起了波澜,但也仅仅只是波澜而已,并曾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我想过立刻跑去找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会爱我。
我会怎样做呢?我可以在璀璨的光线里走向他,叫他的名字,“陆湛”。然后他会转身抬头,眸底倒映出我的脸庞,也许他会面无表情,也许他会皱眉不耐。我会把他叫出去,可能在有风的长廊里,也可能在安静的阳台上。他会将手放在裤兜里,抬眼望着我。我会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将事实抛给他,再像以前那样问他:“陆湛,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不远处的院子里有座瘦骨嶙峋的假山,藏在夜色里若隐若现,眼下是沐在晚风里的陆湛和我。他会抬起头,对我说:“顾时凉,我是你的亲人,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很简单。是保护也好,是尊重也好,都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如果我这么做,结果昭然若揭。我想,我并不会这样做。
黎明明咬着手里的菠萝派,凑过来说:“凉凉,我忽然觉得气氛诡异。”
我撑着手,教育她,“明明啊,作为一个嘴巴开过光的儿童频道主播,你能不能好好遵守你的职业操守?”
她对此表示同意,默默地退到旁边啃菠萝派。
吹了半个小时风,大厅门口一阵喧哗,我探着身子望外看,周米卡挽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帅哥姗姗而来。隔了好几天,我终于和伟大智慧的姐姐在她家的会客厅里成功会师。
随之而来的是一队记者模样的人,这次宴会虽然只是二姨和姨夫的结婚纪念日派对,但是上流社会的派对从来不只是吃吃东西,跳跳舞这么简单。他们一定会抓住每次的机会,既维持和美的家庭形象又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我和周米卡隔着层层人肉屏障对视,我依稀看见她朝我比口型,“陆湛,陆湛!”男女主角在记者的重重包围中向镜头微笑打招呼。
陆湛在人群之外,低头跟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说着什么。我认出那人好像是他的秘书。
周米卡还在人群尽头跟我比口型,这次说得太复杂,我在人群这一头,盯着看了半天都没能猜出来她究竟在说些啥。
我问黎明明:“你看出我姐在说啥了吗?”
黎明明扶着我的肩膀,使劲踮脚,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爱妃,原谅朕,也看不出来.....”
我只得掏出手机去阳台上给她打电话。
阳台的拐角处有一丛挺高挺茂密的散尾葵,拨号时无意听到我的名字,便停着手里的动作,稍微退后两步侧身看了一眼,在散尾葵后面的阴影里有几个年轻的记者在窃窃私语:“哎,你说这次的消息是真的吗?顾时凉回来和这事真的有关系?”
一个边思考边说:“我觉得吧,有可能是真的,杂志社只派咱来这儿,你真的认为主编会为了个结婚纪念日宴会而兴师动众?方家放出订婚消息的时候我就不太相信的,陆少这样酷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商业联姻!”
我继续站在那里听着。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说:“岂止啊,我听小陈说杂志社这次预先得到的消息就是陆少派人通知的,到时候陆少要真当着a市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和这么多记者宣布解除与方小姐的婚约,那也真的是太酷了!真的不会影响到violet吗?”
“能有什么影响啊,violet前几日刚拿下和国际某品牌的合作,以后国内市场估计都懒得搭理,方家一个做玉石的,能做出什么大动作来!”
离我最近的那个小记者推了推眼镜,“要我说啊,这事肯定和陆家那个表小姐有关,她一回来,陆少就推了订婚,怎么可能这么巧?”
其他几个点头附和。
我心下觉得她们真是无聊,陆湛不是陆游,我又不是唐婉,哪来的表小姐和表少爷的凄美爱情故事!
跟周米卡打了电话,说了今晚方络绎过来找我的事,但没有提苏易和我说的事。
我姐在离我不到百米的地方,睿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凉凉,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是真的?说不定陆湛那小子真的慧眼识珠了!”
周米卡出生统共就比陆湛早了一周半,她从小就看不惯陆湛冷淡的样子,不是管他叫“弟弟”就是管他叫“陆湛那小子”,每次这么喊的时候,他都好脾气地接受。
我压低声音说:“姐,那你说我万里长征是不是快走到终点了?”
她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走出狭小的阳台,一通电话用了不过八分钟。陆湛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说:“很抱歉占用一下周先生和周太太的位置,有件事想澄清一下,violet并没有与方氏联姻的想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一颤。后来的某一天,黎明明问我那个时候听到陆湛说着话时是什么心情。
我思考了很久,“那个时候,我应该是很高兴的。就像是一个在深夜里踟蹰行走的人,看不清方向摔倒时却忽然有一道光,从黑暗的苍穹某点漏出来,如同上帝怜悯的庇护。旅途虽不知尽头,可有光的地方就是我的尽头。陆湛就是我要寻的光。”
事实上,陆湛在说完这段话后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同我说一句话。我在阳台上看着他离开,背影笔直,俊秀挺拔,夜风吹得我眼睛生疼,他身后有漫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