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走了。

来去聚散，皆是缘分。

完全意外的一次救人，原以为只是救下一个失足落水的邻家大婶，没成想，她竟是武功高强，深藏不露的武者。

哑刀王晨。

是她，改变了李茂山父女的生活轨迹。

从前的李茂山，经历过太多的磨难，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漫长的生命中数都数不清，唯一没有的，就是一个人，或者一家人，平静的生活。

所以，现在的李茂山，事实上几个月前的想法都还是。

看着妹仔成年，给她寻一门好夫家。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李子孝和剑门之役的四万将士一样，尸骨无存。

这是上天给他重来弥补这一切的机会。

命运，按照你自己安排的轨迹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是，在这个轨迹中，如果发生意外，那么，你的安排，就会被全盘打乱。

这个意外，有可能是一个人，又或者是一件事，甚至可能是轨迹中的两个点交叉。

王晨，就是这个意外。

若说初初之时，李茂山还有些微的埋怨，但，当他发现发妻林丽娅假死的时候，这点埋怨也就点滴不留了。

甚至，他还有这些庆幸。

庆幸妹仔有此机缘，能够遇到王晨。

前后近四个月时间，她因自身原因，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却用所作所为，建立起了深厚的情。

李小怡依靠在门边哭的愁云惨雾，李茂山鼻子酸酸，一股浓郁的离愁充斥心间。

她对李家父女，有大恩。

根本就是难以报答的大恩。

李茂山看着王晨离开的背影融入夜色，摇了摇头，驱散开满身的离愁。

用一句话自我安慰！

离开，其实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汉京王家，南汉王朝的京都，似乎，距离木汉国并不遥远。

总有再见的一天。

李茂山回到大厅，点起蜡烛。

盘腿坐下，他一身白衣，英俊的面貌在昏暗的灯火下稍有些阴郁，毕竟，刚看着王晨离去，多少还是有些情绪的。

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摊开左手，倒出一颗圆圆的，婴儿手指头大小的金色丹药。

“这就是姑姑说的精元灵丹？”

“一粒可抵三五年苦修，凭空增加两成功力？果真如此神异？”

李茂山闭着眼，眉头皱起。

良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精元灵丹又装了回去，贴身藏好。

依姑姑的话，这精元灵丹乃是草木精华，加上轻灵之气用真火锻造，一粒可立时增加两成修为。

这个时候，还不能用。

李茂山自家知自家事，两成修为，不说瞬间提升到力境后期，也差不了多少了。

修为提升，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被改变的相貌，此时还不行。

收好了精元灵丹，李茂山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令牌呈紫黑色，正面雕刻着一杆旗，说是旗，不如说是一杆枪，上面三分之一裹着三角形的幡，幡上锈有九颗五角星。

这个雕刻，叫做九极幡。

这枚令牌，叫做魁首令。

二十年前，李茂山以一介文人之身，纵横南阳的信物。

见令如见人。

久违的魁首令，终于，再一次出现在天地间，出现在南阳府。

竖日清晨，新年的第二天。

李茂山推开窗子，一股湿冷的空气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几片雪花打在身上脸上，冰冰凉凉。

魁首令出，九极幡现，君临天下。

群雄会聚，风起云动，权御八极。

‘魁首令，十五镇当家，于五日后酉阳三刻，齐聚总舵。’

在永叔手里，这条消息，连同魁首令，远远的传了出去。

李茂山来到李小怡门前，从打开的窗口看到她正趴在桌子上，眼眶红红，蔫头耷脑的没精神。

“呀，好大的雪呀。”

李茂山故意做出的惊讶分外明显。

李小怡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茂山，撇撇嘴又趴下。

“妹仔，出来玩。”

李茂山站在院子里，只是片刻功夫，头上肩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不时响起的欢呼。

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快乐的像个孩子。

半晌，看到她还是没动静，李茂山干脆进房，一把将李小怡粗鲁的拉了出来。

然后蹲下身子，伸手擦了擦她脸上泪痕绘出的小花脸，语重心长。

“女儿，不受控制的事情，还有太多，王阿姨走了，爹知道你不开心。”

“离愁，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你的离愁，往往会带给身边的人，学会消弭，是今天爹爹交给你的课题。”

“如果不会，就想想昨天夜里，王阿姨跟你说了些什么？再想想，等你在大几岁，还可以自己去找她。”

“行了，别苦闷着了，叫上你大哥，咱们爷仨出去堆雪人去。”

李茂山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看着她逐渐平静的脸色，满意的点点头。

好孩子，一点就透。

还以为她会去房间找，没想到。

“大哥，姑奶奶，爹爹喊你们。”

李小怡动都没动，一声大喊吓了李茂山一跳，哭笑不得。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来到了院子里。

李茂山爷仨，李梦儿，和尚，还有永叔。

这偌大的李府，别说婢女，侍女，老妈子这些女眷，就连护院使唤的男子都没有，若不是有老爷子永叔守着，只怕早就荒芜了。

南阳城西，和东南北不同。

这边住着的，都是某一领域拔尖之人，因此，格外注重修身养性，所以，城西反倒是极为贴近自然风貌。

什么都有，江河湖溪，林山石丘，沟涧崖渊，千种花百种树。

其实，说起来，这里除了一条条光洁的卵石大道四通八达，其余的，和村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一行人并没有走太远，李府门前就是一条约丈宽的小溪，对面是一片方圆三五里的桐树林，并没有人家。

临出门之际，李茂山偷偷塞给了永叔一颗精元灵丹，不说增加修为，只说稍微加强一下体魄就可以了。

他怀里的精元灵丹，除了这颗，还剩下七粒。

“你们都没见过我堆雪人吧，嘿嘿，不是我夸口，我的手艺，绝对的，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

李茂山忙的不亦乐乎，李梦儿和僧人各自站在一颗桐树上，看着下面的爷仨，李子孝和李小怡手忙脚乱的帮忙。

不久之后，一个雪人堆起来了。

弯弯扭扭的身体，多边形硕大的脑袋，鼻子是树皮，眼睛是树枝，嘴巴也是树皮，帽子是一片枯叶。

总之，这个雪人堆起来后，李子孝和李小怡就在不停的笑，就连树上两个人，也露出了久违的欢颜。

“你们自己试试。”

爷仨齐心合力，做了好几个雪人，选来选去，还就只有李子孝做出来的好看。

“爹！”

李子孝叫了一声，李茂山正偏头看去，突然感觉脖子里一阵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是被李小怡灌进去一大团雪。

李小怡呵呵呵远远的跑开了，李茂山冲冲大怒，从面前雪人的脑袋上扣下一团雪就扔了回去。

堆雪人，打雪仗，玩闹良久。

天上落下的大雪早就小了，这个时候，只有星星点点的雪花纷纷扬扬，就像是为新年庆祝撒下的礼花。

很美，很美。

“咱们也去树上看看。”

“阿爹，我穿裙子哎，怎么爬树嘛。”

“笨呀，力压冲阳穴，你提气跳一跳。”

李小怡深呼口气，小腿一弹，轻飘飘跳起来两丈还高，倒是吓了她自己一跳，慌的手忙脚乱，在空中变成了手舞足蹈。

李茂山跳起来接住了她，就拥着她单手虚抓，平移到一颗桐树上。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从天空中直射下来，照到雪面上，整个大地瞬间变得金光灿灿，耀眼夺目。

五个人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

李小怡搂着爹爹的脖子，缩在怀里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射下阳光的云层缝隙，脸上满是赞叹，眼神中透露着坚定。

李子孝数次转头看向李茂山，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李茂山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雪人，随着他慢慢抬头，眼中的景色在不断变化，小溪，李府，南阳，直至极目的天边。

这都是我木汉河山。

国有巨奸，实为国之伤疤。

幸甚，还有忠贤满腔的臣，民，一颗丹心可昭日月。

他们在担忧，在奔波，在泣血椎心，在声讨国贼。

国家风雨飘摇，王庭摇摇欲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轰然倒塌，我也该为木汉，做点什么。

五日后，李府，大厅。

十三个人齐聚一堂，左右各六，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张小案，摆满了酒菜。

举杯畅饮，其乐融融。

而最上首，也就是最高处，正是李茂山，左有李子孝执壶恭立，右有李小怡按锤浅坐。

门外，院子里，五张席边，几十号汉子吆五喝六，腌臜之声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是衣甲鲜亮，军人打扮。

李茂山皱皱眉，衣袖挥动，两扇大门缓慢闭上，将李府大厅独立出来，和外面对比，真如一方不被打扰的世界。

今天是会友叙旧之日。

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打搅。

菜过五味，酒过六巡。

“众位兄弟，二十年不见，今朝再会，所谓岁月不饶人，老兄弟们，你们一个个的，都老了。”

李茂山嘴角始终挂着和熏的笑容，大厅里响起他平和的声音，温文尔雅，声音柔软。

十二个人同时大笑，我等凡人，岂能和时间抗衡？悠悠二十载岁月，如何能不在身上留下斑斑痕迹？

“大哥倒还是老样子，一如当年，风采依旧，更甚，犹胜往昔。”

“二十年不见，诸位兄弟，可还记得这杯中英雄血？”

李茂山长身而起，举杯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