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城北门外。
行人如织,各自演绎着各自的角色,挣扎在这滚滚红尘中。
头顶雪花扑簌簌的往下落,人们戴着各种各样的帽子,双手带着手套,或者互相兜在袖筒当中,当然,也有很多大异于常人的存在。
李茂山眼前不远处,就有一队十几个人的骑士团,全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冷冬数九只穿一件薄衫,毛茸茸的胳膊大腿全都裸露在外。
更远一队四顶巨大的轿子,一水儿白色,每一顶都能宽松的乘坐二三十人,都被两个身高近乎一丈,浑身肌肉如枝,脖子双手双脚套上锁链的异类抬着。
还有众多形象不一的团队,刀客,剑客,无数奇形怪状武器的江湖中人。
他们都有相同的两点,沉默的行走,再则都不怕冷。
李茂山叹息,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精彩和真实。
很明显,那八个一丈高大的壮汉都不是普通人,或者可以说不是人,也不知道是变异过来的人类呢?还是压根就是另外一个种族?
李茂山不去想太多,看见前方,一团小小的白色事物骨碌碌的滚过来,近了才看清,这是一条小狗,也不是滚,而是跑。
因为实在是胖了些,看起来才像是滚。
后面,三四岁的小姑娘蹦的欢快,小姑娘后面,一个目测起码二百斤往上的大胖和尚咯吱咯吱的踩着雪花地动山摇,同样跑的欢快。
“大宝,小宝,你们别跑。”
大和尚呼哧呼哧的喘气儿,两个胳膊一上一下整齐划一,抖的浑身波浪滚滚,腮肉和大耳垂前后飞舞,一边跑一边喊。
小姑娘只是盯着小狗狗,没看人,顿时众多的行人轿子车马,一阵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回过神来也没人说脏话,只是善意的看看小狗和小姑娘笑笑。
小姑娘一头撞在李茂山肚子上,被李茂山伸手逮住了脖子,两只小胳膊小细腿游泳似的刨啊刨,想要挣脱李茂山的控制。
她哪里有这个能力。
“叫爸爸。”
李茂山逗她。
小姑娘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一只手抓住他屁股后面的头发,一只手揪着袍子往上爬,没几下就爬到了李茂山肩头,一只手扯耳朵,一只手在他光光的下巴上找胡子。
“粑粑,粑粑……”
一边调皮捣蛋,一边嘴巴里喊着,声音又软又糯,好听的很。
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肩膀上扛着三四岁的另一个小小女孩儿,这一幕啼笑皆非的画面,落在周围人的眼睛里,爆笑声络绎不绝。
李茂山惊着了,两手护住她,转头想要看看她,却不想挤进了小姑娘怀里,视线遮挡,鼻子里闻着她满身的奶糖味儿。
仰头看着这个猫咪一样的小姑娘,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流露出来的是纯净到极点的天真烂漫,还有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一颗蛋作为礼物送给他。
这颗蛋只有手指头大小,她单手都捏不下,有些像鸟类的蛋。
一瞬间,李茂山心都被化了。
两手把她举在身前,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小孩儿,相比起来,远没有妹仔小时候好看,可她却是和李小怡小时候给李茂山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一幕开始的时候,大胖和尚就远远的停了下来,慢慢走着,脸上的疑惑越见浓郁。
这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吗?
可他眼睛里不时流露出来的神色,为什么丰富的连我都比不上?
大和尚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全部化开了,恢复了本来神色,口中他人不闻的低声唱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和尚踱步到李茂山和小姑娘身前,把刚被李茂山放在地上的小姑娘提溜起来问。
“这个哥哥帅不帅?给你当干爹好不好?”
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出来,旁边的众人笑喷水,喷口水,喷茶水,呼天抢地,李茂山抬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奇怪。
小姑娘转过头很认真的看了李茂山一会儿,然后奶声奶气,很认真的问。
“那你疼我不?”
“……疼啊。”
李茂山愣了一下,然后回答的很自然。
“干爹!”
“別叫干爹,叫爸爸。”
“粑粑。”
就这样,李茂山在四十岁年龄,莫名其妙的又多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儿,直到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大师父,您这是?”
对于李茂山的疑问,大和尚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然后说。
“缘起性空,真空妙有,反正众生,无常无我,施主,您明白吗?”
“我明白吗?我又何德何能呢师父?”
“你为什么而做?”
“我明白,也懂得,只是烦恼太甚,此身,不由己。”
大和尚眉飞色舞,欢喜的手舞足蹈,口中呵呵直笑,看着李茂山的脸色,喜不自禁。
“好哦好哦,烦恼,皆是菩提,小宝自幼苦难,没名没姓,施主恩德,就给她起一个吧,缘到再会。”
又转头对小姑娘说道。
“小宝,听干爹的话,有空就回来看看大师父,好不好?”
“大师父……”
大和尚对小姑娘语带哭腔的喊声闻而不听,转身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大宝,别跑。”
“问大师父宝刹何在?”
看到大和尚抹身就跑,李茂山急急忙忙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问。
隐约中,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是轻轻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李茂山耳朵。
“佛说,众生无我,苦乐随缘!贫僧佛法浅薄,着实着相,城北靖灵寺,施主,万祈善待小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余音缭缭,大和尚无踪无影。
李茂山分明从他离开时的眼角,看到了一抹抽搐,看到了违心的洒脱和惊心的纠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是超脱众生,放下七情六欲的释家,沙弥,大师,头陀,摩西,说的头头是道,谁又能真的避免?
这种情,天地动容,不可耻,反而荣耀。
李茂山抓着小姑娘的手,她的小手在李茂山掌心捏成核桃大小的小拳头,关节硌着他收拢的手心。
他心里明白,小姑娘自幼苦难,没爹没娘,是个孤儿,记忆里的亲人长辈,只有大和尚。
纵然他明白,可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儿,这种纯粹的难过,干净的像一团已经融化的白瓷,像一团豆腐脑儿,像地上抓起来的雪球。
李茂山走心的胸口一疼,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柔声安慰。
“小宝,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现在姓李,名字就叫做李小宝吧,你大哥叫李子孝,二姐叫李小怡,回家就能见到他们了,开不开心?”
“别难过了,小宝,爸爸答应你,每年都带着你回去看一次大师父好不好?”
听到这话,小宝难过的脸色才好看了不少,不过还是清晰的不舍得不快乐。
“这是你说的哦,粑粑不骗我?”
“来,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宝这才笑了起来,李茂山站起来,握着她攥着的小拳头往南阳城走。
小宝腿短走不快,况且四岁的孩子也走不了多少路,李茂山就把她放在肩头驮着,横抱胸前捧着,夹在腋下挟着,背在背上背着。
他对李子孝和李小怡都没有这样过。
“小宝,爸爸给你唱歌吧。”
“好哦好哦,粑粑快唱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哦!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南阳城北门外,一路无数嘈杂的声音里,夹杂着歌声和呵呵欢笑声。
歌声干净的要死,欢笑声纯粹的要命。
撒下令人憧憬的美好,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儿,抱着四岁的小女孩儿,渐行渐远,消失在北门深处。
南阳城西,李府大厅。
李梦儿高高端坐在主位,一枝金钗,云鬓如墨,雪白的宫装上金纹耀目,白色丝带挽在双臂间,绝美的面貌严肃如冰。
她这幅打扮和模样,不像是家族主事者,更像是生气了的大家闺秀。
右侧,李子孝银甲明亮,左手抱着银白色头盔,右手握着银白色长枪,黄色流苏无风自动,俊俏的脸庞沉着肃穆,坦坦荡荡。
左侧,李小怡黑衣黑头巾,银色的手镯,中指上金色的古朴戒指,按着比她还大的多的血红色战锤,英姿飒爽。
不知何时筑起的高台上,只有此三人。
李茂山在的时候,并没有这个高台,也不知是何时筑的,高台足有九尺,九层半圆形的台阶围绕着高台。
好家伙,整得跟朝堂一样,乖乖不得了。
下面,左右第一层两排,站着李茂山十二个兄弟,左右各六,左侧为首是头顶紫金冠,身着白帝云纹袍的老九,百里君!
右侧为首的,是火红色的大胖子老三,赤火手冯泰。
他之前还是黑色的寸头此时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看起来,似乎功体颇有精进。
第二层,也就是十二个兄弟身后,就比较杂乱了,青年男女,少年少女,足足二三十号,大的年纪二十来岁,小的只有七八岁。
每个人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都是强烈的好奇,浓郁的兴奋,还有占据整张脸的斗志,这种表情,清晰明白。
叔叔伯伯们聚到一起,我作为父亲的儿子女儿,如何能够丢了父亲的面皮?
绝对不可以,那么,我就要最强,比所有的兄弟姊妹们都要强。
对于这点,十二个兄弟全都明白,却默契的没有一个人去阻止。
这些男女都是十二个兄弟的子嗣,少的只有一个,如老三赤火手冯泰,他背后就站着小三一个人,小三没有去看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他一双眼睛,只是不时看一眼李子孝,每看一眼,都会隐晦的撇撇嘴。
如老幺影狼刀朱孟升,他背后也只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和他爹一样,消瘦矮小,黑衣黑面,低着头看脚面,全程没有抬起来一次。
多的如老五金涛,他背后则站着足足五个少年男女,除了最大的小五一个男孩儿之外,剩下四个都是女孩儿。
小五和小三一样,时不时看一眼李子孝,他脸上的表情则是激动,偶尔瞟一眼小三,却是浓浓的不削和鄙视。
唯一一个例外的,只有百里君一个人。
他没有成家,自然就没有子嗣,他带来的,是他的嫡亲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