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建业郡
扬州地处云尘之极南,地形平坦、丘陵交错,河湖众多、水网纵横。只是在这一马平川的禹河之南,却有一处崇山峻岭之地,而扬州的州府建业城便盘踞于这一片巍峨的群山之间。
扬州城罗城
百丈高的坚石城墙包围着的罗城内,无数纵横交错的十字长街贯通四方,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无一不挂着和煦的笑颜。
此时,一条喧嚣的长街上,人流和车马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一阵阵嘈杂的叫唤声从人群中传来。
“天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干的啊?”
“快去通知官府啊!”
“通知官府?别傻了,这死的可是巡防营的邙统领啊,通知官府有什么用。”
“……”
只见这条长街的中央,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兵器和铠甲的碎片散落在长街旁,甚至还有一辆被砸得粉碎的马车倒在血泊中。
最为惹人注目的是一具身穿银色铠甲的尸体,只见其心口处已被洞穿,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涌出。那人瞪大着双眼,脸上摆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样子是在临死前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而就在人们都往人堆里靠的时候,一位黑袍青年从挤入人堆的人流中缓缓走出,不知为何,从他身旁挤过的行人竟在即将要触及到他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往两旁靠去,然后便与他擦肩而过。
黑袍青年长相清秀,漆黑的瞳孔中透露冷峻的光芒。他目不转睛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叠放于身前,轻轻地摸拭着手背上的鲜血。
“还算有些意思。”黑袍青年嘴角轻轻一扬,眼中隐隐浮现着一抹寒芒。
就在这黑袍青年离去不久,一阵马蹄声如雷声轰鸣般从远处传来,而就在马蹄声响起的那一刻,围观的人群也出现了一阵嘈杂。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谁来了?”
“当然是子城的巡防营啊!”
这时,十字街的街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嘶鸣声,只见三匹战马齐头并进涌上长街,紧接着在其身后又陆陆续续地出现十五匹披着铁甲的战马。
战马上载着一位位武备精良的铁戟武士,他们身上无一不散发着淡淡的杀气。人们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能感觉到一股军人般的铁血气息弥漫在心间。
只见一匹战马突然加速,从马阵中疾驰而出,只听见马上的铁戟武士大喝一声。
“巡防营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围观的人堆忽然一片骚乱,人们推推攘攘地向四周散去,给飞奔而来的马群腾出空地。
“真的是巡防营啊!快走吧,快走吧。”
“前面的,快些走啊!磨蹭什么呢!”
“后面的,推攘什么呢!”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条长街旁的一间简陋的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慕白霄端着一杯散发着余热的麦茶,饶有兴致地看着长街上的铁戟武士,眼中饱含着玩味的神色。
而在慕白霄的正对面,正坐着一位身着黄衫、长相平平的中年男子。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瞳孔中倒映着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随意地扫视着客栈外的人群。
“想不到苏家主竟会亲自前来,着实令慕某有些意外。”慕白霄抿了口杯中的麦茶,不禁笑了一笑。
黄衫男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无奈的回道:“我也不想来的,可他们非要我来这边看看。唉,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那些老家伙当这个家主的。”
慕白霄纠正道:“是大家主。”
“唉,都一样。”黄衫男子摆了摆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似乎是不想提及这个事情。
慕白宵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心中却生出了一抹疑惑和警惕。
这时,黄衫男子话锋一转,忽然开口问道:“慕兄可知云淮城之事?”
慕白宵心中一动,轻笑一声道:“哦?愿闻其详。”
黄衫男子食指在桌沿轻敲了两下,然后低声说道:“想必慕兄应当也知道方家老太爷失踪之事吧?”
“略知一二。”
“那慕兄可知,方老太爷现在何处?”
“哦?你有消息?”慕白宵一听,眉头轻轻一扬,顿时来了兴趣,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黄衫男子。
“剑冢。”
“剑冢?”慕白宵听了这两字之后,脸色不禁一变。
说到这里,黄衫男子的脸上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他正色道:“这是冥河在青州的眼线传来的讯息,兹事体大,我等也不好定夺。”
说到这里,黄衫男子止住了话语,然后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番四周,见周围的客人注意力都放在了长街的血案上,这才继续开口。
“此番我来建业,这其一是为了助慕兄擒下秦九江;而其二便是想来问问此事,明宗主有何打算。”
待他说完后,慕白宵沉默了片刻,随即沉声回道:“此事事关重大,而宗主尚在天峰,还需待我书信一封,才能给苏家主答复。”
黄衫男子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阵喧闹声突然从这间客栈的一楼传了上来。
慕白宵和黄衫男子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疑,紧接着,两人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然后靠在窗上,佯装出一副惊恐而又好奇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子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巡防营办事!所有人转过来,站着别动!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靠在窗边的黄衫男子不禁对慕白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低声道:“慕兄约苏某见面的地方,还真是容易让人歪打正着啊。”
慕白宵微微一愣,有些没想到这位冥河的大家主竟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于是讪讪一笑,回道:“长青难得杀人,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得跟的近些,以免多生变故吗?”
黄衫男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去,装出一副惊恐无知的模样,看着走上来的巡防营甲士。
慕白宵斜眼看着黄衫男子微微颤抖的身躯,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咬牙低声道:“想不到大家主还是戏班子出身,想必混迹过梨园吧。”
黄衫男子听后,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都是十几年的事了,现在慕兄不如先想想如何蒙混过关才是啊。”
慕白宵一听,心里一咯噔,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略微想了一想,才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好蒙混过去啊。而就在他打算模仿黄衫男子的时候,只听见黄衫男子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不要学我,你不合适。”
慕白宵微微一愣,但现在已来不及多他想,只得缓缓转身,然后低着头看着脚底,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正在此时,三名全副武装的巡防营甲士已经登上了客栈的二楼,相比于漆黑甲胄下传来的肃杀之意,更令众人心惊的是,为首的那人竟是一名长相貌美的清秀女子。
慕白宵听着身旁的惊呼声,心中不禁有些好奇起开。于是他微微抬起头,只见为首的那名清秀少女全副武装,英气逼人,一手持剑一手提着头盔。而在她的身后,站着两名被甲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持戟武士,他们眼神犀利地扫视着四周,自然而然地便将目光锁定在慕白宵的身上。
慕白宵微微一愣,正好对上那两名铁戟武士的眼睛。
完了。慕白宵心中暗道一声,连忙低下头,装作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咦?”为首的那名清秀女子轻咦了一声,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堆中的慕白宵,眼中隐约浮现着一抹惊疑的神色。
这人长得好生俊俏啊。清秀女子心中不禁惊讶了一声,只是她转念一想,突然升起一阵疑虑,这样的人怎会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出现?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两名铁戟武士一脸警惕地盯着慕白宵,举起手中的铁戟,轻轻地向前踏了一步。
慕白宵盯着脚下,瞳孔微微一缩,可是心中却无半丝紧张,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不需要再装了。慕白宵心中冷冷一笑。
“等等!”就在慕白宵准备出手之际,那名清秀女子突然出手将两名甲士拦下。
慕白宵气息一凝,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女子眉头微蹙,抬起手上的剑指向慕白宵,一脸狐疑地问道:“喂!那边穿白衣服的家伙,你姓甚名何?为何会出现在此?”
“这个……”慕白宵咽了咽口水,讪讪地抱拳笑道:“在下萧慕白,禹州淮亭人,一路东行,途径建业,故而在此店家歇息片刻,与街外一事绝无干系。”
他刚一说完,便看到那清秀女子身后的两名甲士眼光呆滞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地一愣。而站在他旁边的黄衫男子抬手扶额,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没好气地轻声道:“你若不说最后一句,便可安然无事!”
“啊?”慕白宵不明所以然地看着身旁的黄衫男子,却见后者突然直起了身子,早已没了先前惊慌不安的模样,反而是一脸淡然地斜视着正前方的三名甲士,眼中浮现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杀机。
“锵!”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清秀女子突然将手上的剑收入腰间的鞘中,冲着慕白宵笑了一笑,“原来是这样啊,近来城中有些乱,还望萧先生小心些。”
“我们走!”就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下,清秀女子摆了摆手,随即便转身带着那两名甲士下楼去了,看都没看黄衫男子一眼。
“这就走了?”黄衫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嘿!”慕白宵嘴角一扬,一脸得意地拍了拍黄衫男子的肩膀,揶揄道:“即使我说了最后一句,也一样可以安然无事。”
黄衫男子没好气地回了他一眼,随即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那就坐着,继续喝茶?”
慕白宵轻轻一笑,转眼看向窗外那女子的背影,随即回道:“那就再喝一盏。”
而此时此刻,客栈外的长街上除了那十八名铁戟武士之外,已是空无一人。
“回郡主殿下,那具尸首确实是邙统领的。”只见一名铁戟武士恭敬地站在那名清秀女子面前,向着她拱手回复着。
清秀女子一言不发,平静地看着血泊中的尸体,似乎是没听到那名甲士的话,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这时,身旁另有一名铁戟武士缓缓走到那名清秀女子的身旁,低声问道:“郡主殿下,方才客栈内那两人……”
“住口。”清秀女子淡淡地打断他的话,不动声色地压了压腰间的剑柄,“那两人绝非等闲之辈,方才你们若是出手,恐怕我们都会走不出这条街,你信吗?”
那名铁戟武士微微一愣,咽了咽口水,仔细地回想了一番方才在客栈二楼之事,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此事休要再提。”清秀女子沉声说道,然后又想了想,继续吩咐道:“你派人,将邙黎死于此地之事布告街坊巷里,并且将罗城的巡防营尽数调回子城,明白了吗?”
“是,属下领命!”离她最近的一名铁戟武士应了一声,随即便上马离去。
“郡主殿下,不用派人去漆甲军驻地吗?”一名铁戟武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清秀女子听后,忽然扬起头顺着长街看去,看着漫天的流云,轻声叹了口气,“派人出城?只怕是有去无回啊。”
“建业终究是处在风口浪尖,此事为劫,自天峰起,已波及云淮,现下也不知会在哪里结束啊。”
清秀女子看着天空,嘴角一咧,自言自语道:“这天底下,生得这么好看的人可不多呐。”
身旁的铁戟武士们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清秀女子。
“走吧,也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