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连琮耽误时间,寇眉生失去了好不容易去谢府的机会,回到屋里往床上一躺,面色不虞。
绿乔来叫她吃饭,她也没什么心思,都在琢磨着怎么把消息递给老丞相。但她也不是没有顾虑,听闻老丞相早就辞官赋闲,倘若她以这个大周公主身份去寻求帮助,不知老丞相是否感到棘手。
成允章不是不可以拜托,她是不想拉他趟浑水。他毕竟清清白白一个人,何必惹一身腥。
思来想去,暂时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只能等下一次出宫。对于连琮,她在宫里这段时间,只希望他们二人和谐共处,而和谐的重要一点就是千万不要见面。
可是连琮好像是给她找麻烦找上瘾了,隔两天居然真履行承诺给她送来画,整整两箱子,全是他临摹的野鸭子图,每幅图都认认真真题了八个字,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才画出来这么多。
她往回送他两箱奇珍异宝不要,他如今竟回送她两箱破画,有毒罢。
她翻了几幅,看得太阳穴犯抽,揉成一团扔回去。想拿火一把烧掉,考虑后免得他日后要回去拿不出交差,索性把箱子一关放角落里去。
寇眉生本来和绿乔一同在房里整理医药典籍,今次又被赵盛叫出去。她如今看着赵盛,就像看到连琮的一条狗,还是护主极了的狗。
因为每回他见到寇眉生,都是副冷冰冰的嘴脸。寇眉生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是你皇帝老子要碰瓷我,我能有什么法子?连琮什么时候不鸟她,她就感恩苍天了。
连决明虽然让她接近连琮,却没给她具体说明怎么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谁暗中盯着。她没给连琮人前笑眯眯,人后使绊子已经对得起他了,他居然还敢找她上门,怕不是生活得太滋润想不开。
寇眉生越走越奇怪,这不是出宫的方向吗?她正感到莫名其妙,见一辆翠帷羽盖的华丽马车候在道上。
赵盛道:“眉生姑娘,请吧。”
“???”她满头雾水,想问一句怎么回事,赵盛二话不说只管催促,好像赶鸭子上架似的。
寇眉生踏上轿凳,弯腰刚要去掀开帘子,一把折扇已经先伸出来,替她撩起了一角。墨色扇骨底端缀有以黑线串起来的四颗红心血菩提珠,美观中透着丝骚气。
她抬眼,望到连琮一身黑镶金色雪浪纹边的便服,坐在里面。
“打扰了。”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身子一顿,下意识转过去要下去。
“还不快进来,手酸。“他说了一句,唇边噙着丝笑。
一笑,如春水涟漪,清极,也艳极。
寇眉生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去,坐到他旁边道:“陛下这是准备做什么?”
神神秘秘,还不提前打个招呼,莫不是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动用私刑。
“放轻松,朕就是想偷个懒出去玩会儿,”仿佛是要她放心特意给她解释了一句,连琮收回手,垂下帘子道,“走。”
车夫得令,赶着马车缓缓出发,驶出宫门,远离了深宫高墙。寇眉生听得熙熙嚷嚷的人声响起,往外望。
“进谢府后,跟在朕旁边就行了,不要乱跑。”他睁眼瞧了一眼她,嘱咐道。
谢府?寇眉生匪夷所思,这金陵也不可能有第二个谢府了。就觉得他不可能是单纯跑出来玩儿这么简单,可是狗皇帝为何去谢府,难不成想逼迫老丞相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记错的话,老丞相是在新朝建立前告老还乡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一股子阴谋味道。
寇眉生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陛下跟谢府关系怎样?”
视线定在她脸上,连琮挑了下眉,缓缓道:“与你何干?”
寇眉生担心谢府遭到飞来横祸,反应过来说漏,不敢再顺着插科打诨,马上打起圆场:“没有什么干系,随便问问而已,是奴婢多嘴了,望陛下不要介意。”
连琮仍笑着,或许是见她从容自若,没有继续追究。
寇眉生见他又闭上眼,也闭嘴不再说话。
不多时,马车停住。
连琮先下去,随后寇眉生跟在后面。她抬眼看去,高悬在正方的牌匾上几个鎏金大字尤为醒目,气势雄浑。府门两旁各蹲着一尊石狮子,威武至极,与十年前无甚差别。
想来连琮是突然造访,慌得管家直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说老丞相近日去赴几位旧友的诗约,并不在府里,唯有少将军过会儿会回来。
连琮倒没有作威作福,道:“那我们便在小厅等着吧。”
寇眉生心里暗松了口气,虽然本是个和老丞相接触的机会,但不合时宜。她不知道谢府的这位少将军是谁,那时候来谢府,也没有见到这位老丞相的后人,而连琮显然与这位少将军是熟人,且出入谢府的次数不算少。
管家领着二人进了小厅,让丫鬟奉上好茶。
连琮坐在那儿,一把折扇摇得跟太上老君似的端庄。一刻钟不到,一阵脚步声自屋外传来。
“陛下怎么不让人提前通知一声,微臣也好做准备。”来人规规矩矩向连琮施礼,穿着藏蓝色束袖劲装,正是老丞相的嫡孙,如今鼎鼎有名的少将军谢玄。
谢玄眉目蔚然而深秀,玉树挺拔,今年二十有三。他驻守在西燕的交界,屡次在与月羌的交战里一骑当千,让月羌进犯失败,实属功劳不小。
但谢玄并不是一开始就大放异彩的,在燕朝建立前,他还只是孝平帝放在岭南监视罪臣亲眷的谢太守的儿子而已。
之后与随家族流放的连琮相遇,二人许多方面志趣相投,一来二去成为了朋友。谢玄没少照拂他,也因此,连琮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谢玄升官,而谢玄自请上沙场守卫边疆。
直到两个月前,谢玄收到口谕,连琮要他回金陵接任羽林军统领一职,他才重新到了谢府。
寇眉生当年来向老丞相寻求帮助时,他其实是在府里的,因为第二日便是老丞相的寿辰,所以他替代不能离开岭南的父亲回了金陵庆贺。
他与寇眉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寇眉生由于父母病故那时候心情不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他目光一瞥,再次见到她,心里自是惊诧不已,可想到八公主早该命丧火海,一时倒犹疑起来。
“你在这等着。”连琮对寇眉生留下这句话,与谢玄进了里间。
房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看起来跟个平民百姓家没有多大区别,就桌上放着一小盆君子兰。
连琮道:“老丞相既然把府邸交给你打理,好歹用点心。”
谢玄笑着说:“陛下应该知道微臣向来不好那些玩意儿,也懒得收拾。”
“朕知道,但有些面子活该做的还是要做,”连琮坐下,扇子一拢往手心敲了敲,“岭南有什么消息?”
“目前也没有什么消息,要避开大将军,自然不能通知微臣的父亲帮忙,只能靠我们自己人暗中去找,但别说有十万大山,光是要在一个郡找人都是如同大海捞针,没那么容易。”
“朕知道,所以也不着急,既然我们的人都难找到孝平帝,大将军的人是一样的。”
“说真的,”谢玄正了正神色,低声道,“这回行动可太大胆了些,本来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从三年前就越来越冷淡,到现在也是面和心不和的。陛下这时候背着大将军找孝平帝,要是找到了准备怎么办?”
连琮道:“大将军无视也好,派人跟踪也罢,朕根本不在乎。朝廷里本来已经有不少人对他专权心有不满,却畏惧其势力不敢明言,朕倒希望他干涉得越多越好。”
“陛下不对大将军施以限制,并非忌惮,是故意放任吧。”谢玄了然。
连琮颔首,眼底的笑有些冷,“这几个月有不少月羌的人进出关口,那边也要留意着些,以防万一私下做什么勾当。趁乱浑水摸鱼大有人在,古往今来如此。”
如果有人以此作为掩护,明面上是很难看出来的,甚至以后再查的话会很困难,什么痕迹都可能抹干净了。
“微臣明白。”
“成坚野心勃勃,此时不动,也在不久的将来,免不了一战。朕计划过几天去一趟乌桓,至少保证日后不必腹背受敌,诸多事情需要暂时由你帮忙看着了。”
谢玄答应着,道:“微臣听说陛下后宫中也起了一些波澜?”
连琮道:“小风小浪,朕自有人看着,无须过于在意。”
谢玄思忖须臾,迟疑地问:“跟着陛下的那位姑娘……”
连琮眸子一抬,喉咙里滚出一个音道:“嗯?”
“实不相瞒,那位姑娘很像是微臣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像谁?”
谢玄斟酌一番,觉得在皇帝面前谈起前朝旧事不大好,况且他私底下还听到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流言,说是皇帝与八公主先前是一对儿来着,只不过后来才晓得八公主纯粹是苦逼的单相思。
但真是单相思吗?外人看着如是,与连琮有十多年交情的他看来却不尽然。
就凭即便天下人都认为八公主死了,连琮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她,就凭连琮不顾所有族亲臣子反对,执意保留废弃的芳菲宫,然后跪在连氏祠堂自请罚了三十戒鞭,就凭连琮在军队踏破城门,肆意屠杀周宫里的人时,留了一句“谁也不得去冷宫”……
若是他真的不在乎,不应该因为她被关在那里让冷宫成为唯一没有被血污染的地方,更不应该在看到大火烧毁芳菲宫后,还执着地要去追查。
折腾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个影儿,自然认为八公主是死了,大家都挺忙也不是闲得没事干,就不愿浪费时间,可连琮呢?怎么都不相信她真的没了。
太多太多不寻常的举动,除非连琮是中了邪。
他咳一声道:“许是微臣眼花认错了,其实也没有很像。”
“是吗?”连琮漫不经心接着道,“朕倒和你有一样的感觉。”
谢玄:“……”该怎么回答,有点急。
连琮补了一句:“是不是像大周的八公主?”
气氛突然谜一般的沉默。
谢玄哽了哽,望着皇帝那不晓得是怎么个意思的笑,心里更是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片刻后艰难地点了下头,觑着连琮脸色。
哪晓得连琮没有丝毫不快的情绪,舒了一口气,甚至唇角的弧度还向上弯了弯。
谢玄感到茫然且诡异。
“陛下怀疑那位姑娘就是八公主?可是微臣记得八公主脸颊下面有一个胎记,这位姑娘却没有。”
刚要开口,听到外面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少爷,大将军前来拜访。”
闻言,二人皆是愣了一下。连决明来的是真巧,应该也为试探谢府的口风而来。
虽然老丞相与谢玄父子效忠的人不同,观念也大相径庭,但老丞相早就明白大周气数已尽,是强弩之末,所以选择了告老还乡,平日约三两友人寄情山水,既是没有违背自己的忠心,也是不想和谢玄父子因此闹得不快。
而今谢府靠着前朝积累,仍旧人脉广博,在名门望族间享有一定威望。实际的掌权者成为谢玄,比起老丞相的清高,风气更为开放,连决明定然不会轻易放弃与之结交。
寇眉生听到丫鬟禀报连决明到谢府来的事,刚想着怎么回避,见谢玄走了出来,看着她点头笑笑示意。
搞得她有些懵了懵。她和这位少将军好像没有什么交情吧,他为何看她笑得那么客气?
谢玄与她擦肩走过去,前脚迈出了门槛,后脚连琮就到她旁边。寇眉生只感到手一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自然而然拉起她走向了里间。
连琮牵着她进去,在书桌的一盆兰花底下一扭,墙壁前三层高的书架打开,居然还藏着个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