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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渣皇飙演技的日子 正文 第八章 衣冠禽兽

大漠风沙,关外天高地阔。

官道间几匹棕红色的骏马相继飞驰而过,激烈交汇的马蹄声仿佛疾风骤雨,轰隆隆碾过地面。

为首的年轻男子淡青华服裹身,但见他鬓发如墨,神色凝重,身后紧跟着几名异族随从。

其中一人似是耐不住性子了,纵马追上男子用家乡的土话高声喊:“少主,没有大王的许可,您不能随便离开啊!”

虽然少主这次是听说安成侯被送给西燕皇帝为质,与月羌王争执数番未果,气愤之余才离开北地,但此事若是被月羌王知道,两人间恐怕徒增误解。

男子微哂,语气带了丝恼意道:“许可?他若不送王兄去做质子,我怎么会离开?”

那随从一愣,又好气又好笑。

即便少主心性柔和,太注重情义,少了些深沉心机,非月羌王心目中承继大统之人,但始终进退有度,且明了天下时事,何曾因事动怒过?

这次为安成侯,或许什么人都无法阻止他去金陵了。

只是,他应知月羌王也是不得已为之,明知改变不了事实,这一去,是凶是吉?

彼时的关雎阁里,宫人来来往往,正穿梭于亭台楼阁间。时隔多日,今天皇帝突然驾临,让这位主子真是又惊又喜。

红粉交错,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跪在树底下的身影。

寇眉生腿麻得要血脉堵塞了,也不晓得薛容华这个下马威要给自己到何时。她可是了解伺候主子有多苦命了,见着谁都要跪,主子一个不高兴也要跪。

要是她以往当公主的时候体贴些,可能“死”了后也不至于没有人连纸钱都舍不得给她烧一把或者为她哭一哭怀念一番。

她这个公主,委实当的是失败。

不多时,一阵琴声响起。

今年似乎比往常要暖些,已近年底,海棠却仍开得茂盛,连水面扑来的缕缕湿冷之气也因而变得怡人起来。

坐在旁边的薛舒窈满头青丝笼起,发中斜插两枝珠钗,她纤手一指,笑道:“陛下看这花开得多好,倒比去年更艳了。”

连琮轻衫缓带,头发未绾披散肩头,随她的视线看去,“你好像很喜欢花。”

这副模样,颇有些恣意风流,风流得有几分像秦楼楚馆里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小倌,是寇眉生没有见过的。

矜持呢?端庄呢?

从前的他发冠束得整整齐齐,衣服裹得一丝不苟,饶是脸再好看,都架不住那一身苦大仇深的气质。她不知道,狗皇帝近些年是不是因为事业和爱情双喜临门,竟变得这么……这么奔放起来,弄得她这个二世祖前辈都要被抢了风头。

薛舒窈挽着连琮手臂说:“妾身不止喜欢花,更喜欢的是与陛下共同赏花。”

连琮若无其事握住她的手,含笑道:“若是这么喜欢与朕在一起,为何又要伤朕的心?”

薛舒窈还眷恋着指间温度,听了他的话登时吃惊,不解地问:“妾身怎会做让陛下伤心的事?”

连琮道:“也许不是你的错,但总要有人为前日晚上的事负责。”

话音未落,端起酒盏呷了一口,闭眼听那琴姬弹曲子。

薛舒窈自他做太守之时起,已跟随多年。他不会不清楚她是怎样的人,如果知道她会对自己不利,根本不会容她在身边多年。

花香馥郁,忽而风大了起来,吹来两三片花瓣落进来。

薛舒窈心里惊疑不定,唯恐他生气,然又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只好委屈地问:“陛下莫不是在与妾身玩笑?”

连琮睁眼,低头瞧她,唇角扬起:“朕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样的玩笑话?”

薛舒窈虽不是个聪颖非常的女子,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愕然须臾,终于明白他不是在调笑她。蓦然感觉背脊处腾起寒意,她舌头都有点发僵:“不知陛下所说到底何事?”

只记得那晚连琮来关雎阁,她本来说尽软话,做足楚楚可怜状以博取他的怜悯之心,可他还是安慰几句就离开了。她在他走后不久因病卧床,直到今日听他来此才出门,怎会做什么惹怒他的事情?

“朕听说,你前几天派人去医署拿了不少洋金花?”连琮缓缓起身,衣袍滑过软榻。

薛舒窈脚下一阵浮软,嘴唇翕张道:“那是……那是因妾身近日总觉得下腹疼痛不适,所以想用它麻醉止痛。”

连琮莞尔道:“能用于麻醉止痛的药有很多,并非只有一种,洋金花用量过度,可是会令人中毒的。”

薛舒窈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用洋金花毒死两名妄想上位的宫女,心中瞬间慌乱。

在他面前维护的温柔可人形象一旦被揭开真面目,无异于宣判了死刑,她不会也绝不能承认。从见他第一眼起,她就认定了这个人是一生的归宿,哪怕死,她也绝不离开他!

“妾身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妾身对陛下是……”她脸色发白,泫然欲泣。

顾不得矜持,慌慌张张跪下来,她双手拉住他的衣袍,连发间的珠钗散落也未察觉。

连琮倾身,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将歪斜的发钗扶正,“朕没有怪你,只不过在提醒你,小心身边的人。”

薛舒窈心里一动,在这刻似乎断定他的心里是有她的。但她并不清楚他话中意味,不禁小心地问:“陛下所说让妾身小心身边人是什么意思?”

连琮不做解释,反问:“若朕想要你为朕办件事,你愿不愿意?”

笑容如漆黑夜幕迸绽的绚烂烟火,刹那便将薛舒窈心头堆积的阴霾扫得一干二净。

她羞怯地靠在他胸膛前点头,无论什么事,他需要她出手,她都会不假思索遵从。

“乖。”寇眉生听见连琮对薛舒窈说。

这般温柔带笑的一个字,仿佛裹着甜腻腻的糖,哄得人骨头都酥成渣,那是他从不会对自己说的话。她不知道他居然如此会撩人,她记得,他对她说的最多的是:男女授受不亲,请公主洁身自好。

其实哪有什么授受不亲,不过是一句屁话,敬谢不敏的托词罢了。哦,他还当她是个女的,倒也是个安慰。

不过,他那个笑啊,实在是太假了,做戏都不能做的走心点吗?而最好笑的是,这位薛容华当了真。

寇眉生再看她,就多了一丝同情的意味。

连琮一双眼睛望着对面的海棠花丛,开口道:“她也跪够了,让人叫进来吧,朕还有话问。”

薛舒窈一惊,自他怀里抬起脸。

寇眉生没有及时送来药令她忍痛过了半宿,她便找了个还算隐蔽,自己又能监视的地方罚这医女跪地思过,不料连琮早已看见。

寇眉生足跪了两个时辰,连琮还没有来时,她就已经跪在这里。虽然那晚是因连琮耽误,然她不能把事情经过告诉薛舒窈,即便说了,薛舒窈也不会信,计较起来可能更怨愤自己。

倒不是生得有多娇贵,实在是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如此跪过,以至于宫女来叫她起来时,眼前都有点儿冒金星。

琴声抑扬,似在叹谁人曾经年少明媚,谁人如今又冰心若铁。

连琮看着女子,杏眼微敛,就算容貌和八公主相差无几,人却是有不同的。八公主只会整天眼巴巴地盯着他好像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似的,而她不仅不靠近,甚至还有些视他如洪水猛兽。

目光停留须臾,连琮道:“你给薛容华送药那晚,遇见过什么人?”

寇眉生闻言,懵了一霎。

亏她还用丝巾蒙脸,自以为机智过人,没成想这厮是玩儿她呢。她用力握了下手指,回答:“奴婢未曾遇见其他人。”

连琮拈起茶盏,“是实话,最好。”

寇眉生松了口气,望着这幕郎才女貌,虚情假意的调情画面,作为一个局外人未免活活尴尬死,非常有眼色地打算告退。

薛舒窈忽然道:“陛下,若非这宫婢擅离职守,延误妾身病情,妾身身体断不会至今还未痊愈。陛下可得好好治治她以儆效尤,否则日后人人如她这般,岂不是乱了规矩?”

连琮转眼看她:“你想怎么治?”

薛舒窈以为他是默许,更心安理得,思忖道:“这样不守宫规的奴婢就该杖责一顿,贬入浣衣局。”

连琮笑了笑,问:“杖责可以,贬入浣衣局是不是苛责了些?”

薛舒窈看向他,语气一软,似乎消了点气,“那也少不了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琴声婉转,穿过花墙水榭,唱得正是出《蝶恋花》。

寇眉生低着头,直到这时才心梗了一下。

二十杖,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伤筋断骨,实际比贬入浣衣局好得了多少?她这些年是吃多了粗茶淡饭皮糙了起来,但也不知道能不能禁得住。

连琮并未瞧她,兀自浮着茶。

直到她离开关雎阁的瞬间,他忽然把茶盏一放。

薛舒窈一阵错愕,试图伸手挽留:“陛下,陛下去哪里呀?妾身让人备了晚膳……”

但手还没来得及摸到衣角,连琮已经毫无停留地走了。

薛舒窈的贴身宫女青灵带寇眉生走出关雎阁,慢慢行至一处僻静宫苑,她头次见到了宫人犯错受罚的地方。

她被人推过去,俯身趴在又长又宽的长凳上。

行刑的宫人问:“多少杖?”

左右有人按住寇眉生的手臂,硬将她牢牢压着。青灵冷冷重复主子吩咐的话:“二十杖,使力点。”

手臂粗的棍子敲在屁股上时,寇眉生差点疼得喊出声。没了舅舅这棵乘凉的大树,她可是遭了不少罪。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发现自从和连琮重逢以来,她的运气就一路直线下滑,成了个倒了八辈子的霉鬼。

他的错算到她头上,却有冤没处喊,莫非是惩罚她以前对他的骚扰?这样一想,心里平衡多了。行罢,就当是还这一笔孽债。

棍子每落一次,身体就抖一次,她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别处,似乎这样就感觉不到痛楚。

庭院的几株朱砂梅亭亭玉立,花朵开得无比热闹。她努力盯着那些树,视野却越来越模糊,仿佛看到有个人从那片艳红得要溢出来的色彩里走出来。

寇眉生觉得自己大概是眼睛被打得散光了,不然怎么觉得像极了连琮。

棍子突然停下来,耳边有人在说什么,她闭了眼睛,听不清楚,也懒得去听,只想沉沉睡一觉。

微弱星光闪烁着,驱散浓雾,露出虚幻的海市蜃楼,她从那琼楼玉宇间中看到自己。

风愈大,吹得杏花纷扬,忽散忽聚,无声地飘落。

“琮哥哥,你去过青楼吗?”

“连奚,这坛酒是我请你,你不尝一尝就是看不起我。”

……

寇眉生看见自己站在金陵的城楼上,静静眺望夕阳一点点落下去,自己的心亦随之渐渐低沉,到最后,霞光终于被起伏的远山和无数宫殿遮住,彻底消失。

天与地被巨大的黑色帷幕笼罩,连最后一丝光亮,也瞧不见了。

灯火暗淡,她独自蜷缩在冷宫那片荒废的小天地。

头疼得厉害,梦里兵荒马乱。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倒在血泊里,惨叫和哭嚎震破耳朵,她醒来的时候,便只看见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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