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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泉之花——傅小石传 §一、王汝瑜话说王汝瑜

1936年阴历4月14日,我生于南京一个大户人家。

这是一个世代书香之家:我的祖父早年曾任东吴大学(今苏州大学)校长。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母亲也毕业于东吴大学,父亲曾任南京警察局长。

相比起来,我对祖父的印象比外祖父要深。因为祖父为人忠厚善良,也因为我从小深得他的宠爱。

祖父共娶过三房太太,我父亲系三房之子。当时,整个家族里第三代即孙男孙女多达几十个。但祖父却十分宠爱于我。记得每逢祖父开家宴,几房太太家的儿女辈中,常常唯我一人有幸去赴宴。封建习俗,女子是上不了桌的,而祖父却对我破了此例。据说,这曾使其他几房太太们切齿痛恨过,但没办法,只好作罢。

我这处境多半也是沾了我母亲的光,她是四房中最有文化的一个儿媳,人品,长相也讨人喜欢,因而颇得外祖父的欢心。

可惜,好景不长。1945年,我9岁那年祖父去世了。成群成群的人来吊丧,我在人群中又怕又伤心,泪水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从此,我不仅失去了祖父的宠爱,我们整个家庭的生活也因此而逐渐走上了下坡路。虽然,直到解放前,我父亲仍任过国民党的人民大会堂主任等职,但由于我家子女多,(共生过11个孩子,活下来5个),经济条件在失去祖父资助的情况下,渐渐地大不如昔了。

虽然在祖父眼中,我是那么娇贵,但在我自己家中,我并无多少优越感。加之我既非老大,又非老小,因此,七八岁上就担当起母亲左右手的重担。烧饭、洗衣、做菜,什么都得干,也什么都会干了。所以,我从来也不是一个娇小姐。相反,也许过早承担了家务重担。我很早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苦,并能吃苦,肯耐劳,和父母亲的感情也深厚。因为我较早地体会到了长辈们操持生活的不易。

记得抗战时逃难中,一次日本人飞机来空袭,我怕母亲被炸着,全然忘却了自己,拼命拽住母亲往一张桌肚下钻。在桌肚里,我不停地祷告着,祈求上苍保佑爸爸,保佑妈妈,保佑我的一家人,却忘了提到自己……

我就读于苏州小仓口小学。小学里最令我自豪和欣慰的是:我从三年级就开始迷上了演艺。因为我个儿较高,长相也不错,老师让我演白雪公主、演皇后。我穿着母亲的皮大衣,站在台上那份激动与满足,今天仍十分清晰地回味得起。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吧,十多年后,当我以优异成绩高中毕业时,学校校长动员我去投考华东戏剧学院,虽然当时我一直在准备投考理工科大学,但校长的鼓励令我受宠若惊,自己又有着这种爱好,我便真的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不巧,正遇上一次全国性大流感,在火车上,我就开始头痛。一到上海就发起了高烧。夏天,裹一身毛毯仍打着寒战。报考人之多更令我发抖,全国共有九千多人呐!

幸好,我竟然通过了初步筛选,拿到了准考证。

初试更严了,里外大厅都是人。走进去时,每一细节都有人在评分。幸运的是,我又通过了。我那份高兴哟,情绪一下子放松了,连病也好了许多。

口试后,院长问我:“将来有何打算?”“好好学习,将来当一名人民的好演员!”我答得干脆,响亮,引得旁听者都笑了。

可结果呢?女的共取三名,两名招了专业人员,普通应届生只录取了一名——我落选了!

唉,如果要说什么是挫折,什么是打击的话,这,大概算得上是我这辈子经历的第一次大的打击了。我不仅失去了当演员的机会,也永远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等发榜时,普通大学考试已过了。再等一年吧,我家的经济状况又不允许。我就此走上了社会,参加了工作。

说到经济条件,我家从解放后开始,是彻底地败落了。生活简直跌入了谷底。因为父亲是伪职员,便失去了工作。母亲仍在小学教书,收入菲薄,全家主要靠变卖家当度日。生活之苦,超乎预想。比如,1951年我初中毕业时,空军在我们学校征兵,我是唯一被招收的女生。结果呢?通知下来那天,到得迟了,限定第二天就要动身。可是当我兴冲冲地回到家时,才意识到我根本就去不成:父母亲都在外地,而我自己连基本生活必备品都备不起!我痛苦地趴在床上哭了好久,终于没能成行。为此,我母亲至今仍感到有愧于我,我自己倒也不在乎什么了……

那时,我读书靠免费,书本费也交不出。幸亏班主任是个十分好心的老师,她为我交书费,买课本,我才得以上完小学。所以,至今我对这位老师仍念念不忘,时常去看望她,从未忽视了这段人间的真情。

生活贫苦不说,我从上了小学后,就再没享受过一天“千金小姐”的滋味。父母曾一度到上海去学习、谋生。我一面磕磕巴巴地上着小学,一面还要做家务,并照顾小我很多的一弟一妹的生活。不过这也是件好事,使我从小就懂得了生活的含义,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格和操持家务的能力。

也因此而促成了我的一股倔劲:我企盼着通过好好学习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为家庭分担忧愁。所以,我的功课从小学到中学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

我拼命读书,每天都要到学校去晚自习,很晚才回家。因此,我初一就成了近视眼。这我不怕,怕的是考不出好成绩。只要考试低于90分就羞愧得直哭。我的要强好胜还体现在对数理化的一股倔劲上,大家知道,女学生一般数理化都较差,我却偏偏不服这口气。所以中学时我为啃数理化简直入了迷。书本上的习题每题必做,还看了大量参考书。为的就是将来报考一类大学。而且一定要考理工科!

你想想吧,当我后来非但没考上一类大学,而且连上大学的机会也失去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哟。

滋味归滋味,我还是振作起来,踏上了人生的另一站——1956年10月,我被分到省文联办公室做文书工作。

这时,我那好胜而又单纯,对社会对人生的无知,又一次跳出来主宰了我的命运。

那是我到省文联一年后的事情。

党中央发出了全国第二次上山下乡的号召。那时,我正在虹桥干校学习。

一股只有当时的人才能理解的热情,促使我主动写了一张大字报:《一个未来母亲的决心》,贴在了干校的大楼上。

为什么说是一个未来母亲呢?

我已于1956年底结婚了。当时,肚里正怀着一个孩子!

这种情况,本来是大可不必报名上山下乡的。当时省文联的领导钱静人等都劝过我,我就是不听。总觉得我年轻,应该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欢送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我戴着大红花,怀着对未来无限的激情和美好憧憬(诗人丁汗稼还因此而感动地为我写了一首诗,即席朗诵),踏上了驶向浙江海宁我丈夫家乡农村的车厢。

在海宁,我一个人教一个农村中学班。

那时,农村教学条件之差,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一座破庙是教室,桌凳全靠学生自带,我又教语文,又教数学,又当教师又当“校长”。

学校地处偏僻乡村,到公社开一次会,起码步行十多里路,我独自一人生活,孩子丢不开(下乡不久,我就生下了儿子晓农),我就揣着奶瓶、尿布,背着孩子去开会,一去就得一天,回来时就打着手电,一个人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摸索……

我不允许自己懊悔,凭的还是那一股倔劲。我深知看我笑话的人不会少,尤其在偏僻落后的乡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尤其不能示弱,否则,我将不能令学生信服,我自己也不会饶恕我自己。

就这样,我咬紧牙关挺了下来,并因此受到县里的多次表彰。

1959年2月,我在南大历史系念书的丈夫毕业后,分配在南京,我得以调回了南京。

从时间上看,这次下乡对我并无多大损失。但实际上,我失去一块城市生活最重要的基石——我在下放时,因工作试用期未满,是作为退职人员下去的。回来后,我也就没有正式编制,只能在一所中学任代课老师。

代课就代课吧,吃过黄连的人,还怕苦瓜吗?

一代就是两年。

1961年2月,我有机会回到了文化系统。在中山陵藏经楼上,当时的国画院设立了一个供老画家们作画的地方,我在那儿做文书及资料保管等工作。

那年,我25周岁。

虽然在经历了下放等许多磨砺,但我对未来的信心及理想却从未枯萎。毕竟我还只25岁呵,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相信:凭着我的年轻,凭着我那已不算浅薄的人生经验,凭着我对理想追求的一股不屈不挠的倔劲,我将重新踏上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我的人生将发生一个根本性的转折,我定会迎来一个辉煌绚烂的春天……

就这样,怀着一颗25岁的年轻人的心,怀着对未来的种种美妙的并不算奢侈的期望,我兴冲冲地走向藏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