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先生,今年旧历8月14日是你59周岁生日。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你将欢庆六十大寿。请接受我的祝福。我愿以这本关于你的传记,作为献给你六十诞辰的一份礼物。”
“谢谢,非常感谢!”
“关于你的过去,我已经知道得很多。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未来的人生之旅,可曾作过某种展望?尤其是对痴痴追求了数十载的绘画艺术,你又有何具体设想?”
“我对我的物质生活已十分地满足了。对我的家庭尤其是妻子更是十分满意。所以,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的全部愿望,只有简单的一条:画画,画更多的画,画好的画。具体而言,我有三个最热切的心愿希望了却:
“一、我要用我的画笔,绘出我对父亲、母亲、妻子的深情厚意。这份爱和感恩之情,是我无法用语言表达,也无法用文字描述的,那是一种久已酝蓄的冲动,欲望……
“二、我要将我多灾多难却又富有意义的一生,尤其是在劳改农场的那种独特的生活经历与感受,用画笔表现出来,那种人生体验和经历是一般人、一般画家都不可能有的,所以我更要画好它;
“三、我愈来愈怀念我的童年生活。我要用画笔将我记忆中那些愈来愈亲近的童年景象重现出来,重现那令我永生难忘的金钢坡;在我的记忆中,金钢坡永远是那么美丽、奇妙,我甚至经常在梦中回到那里……”
“哦,金钢坡!我想,您的传记正应该从这里展开。”
“太好了。不过我想,无论如何,那是任何人用任何笔墨也无法完全描绘准确的;因为,那是我心目中的金钢坡。呵!记得,我小的时候……”
——此段对话,“录”自1991年6月7日,此书动笔前夜,我与傅小石先生的交谈。
据说,近事淡忘,远事清晰,是老年人固有的一种生理及心理属性。傅小石对金钢坡的一腔深情,莫不是这样一种必然呢?
不过,我从他那对闪烁着异彩的大眼睛里,从他那明显高亢起来的语调及那随之而来的短暂而动人心弦的沉默中,读出了一种内涵;一种也许只有熟悉他迄今全部人生历程的人才会感觉到的深情。金钢坡呵,金钢坡,不仅仅因为你孕育了傅小石的童年,更因为,相对于这位年届花甲的老人那命运多变、坎坷异常的一生,金钢坡,恰如一个短暂而永恒的梦,一朵美丽而温柔的飘浮在苦水上的睡莲……
金钢坡,是重庆效外一个层层山峦环抱的小山村。
荒野而幽静的丘陵山坡上,松竹交荫,野草青青。岩缝中几条山泉泼辣辣地沿坡而泻,汇成小溪蜿蜒东去;沿途洒满星星点点的野花,一座白石小桥,接上一条青石小路,曲曲折折,细细长长,系住一个遥远的小集镇。
也系住了一个中国当代艺坛上赫赫闪耀的名字——傅抱石。
辞海中“傅抱石”条如是介绍:
“傅抱石(1904—1965)现代画家、美术教育家。江西新余人。青年时酷爱绘画、书法、篆刻。1933年留学日本,攻东方美术史学。回国后,从事美术教育多年。建国后,任江苏省国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擅山水画,长期体察真山真水,注重意境、章法的表现,善于将水、墨、彩色融合一体,达到生趣盎然的效果。在传统技法基础上出新意,自成风格,亦工人物。曾和关山月合作,为人民大会堂绘制《江山如此多娇》的大幅画。有《傅抱石画集》、《韶山》、《罗马尼亚写生集》等画集。对中国美术史和画论有研究,写有《中国绘画理论》、《中国山水人物画技法》、《中国绘画之研究》等。”
傅小石是傅抱石先生的长子。
他于1932年旧历8月生于江西南昌。
1938年,正是中国历史上困难重重,国土沦丧的年月。傅抱石和妻子罗时慧,带着儿女们,在重庆金钢坡租了一间小屋。25平方米,又矮又湿的小屋,没有窗户,用篱笆一隔为三,全部家当就是床和一张桌子。大师画画和一家人吃饭都靠这张旧桌。生活是艰辛的,然而就在这小屋内,也不乏温馨的韵味。更有意义的是,金钢坡还护卫着一批同样为躲避战乱而来的杰出人物。他们是油画家司徒乔、国画家李可染、漫画家高龙生、张文元以及在郭沫若领导下的国民党“三厅”的一些同志。朋友们常来作客,郭老也时来观画题诗。小小的破屋内,因此而平添了许多难得而独特的情趣。而胡风一家,就住在对面山坡上,是傅家隔山相望的近邻。
一住就是八年。
傅小石到金钢坡时,已近六岁。六岁到十三岁,人生中一段多么珍贵的时光。金钢坡哺育了他的童年,奠定了他的人生基石,赋予了他的人生交响乐中一段最轻松悠扬却又因特殊的历史原因而颇多忧患的复杂乐章。
也许,这正是傅小石至今仍对金钢坡格外眷念的原因?
也许,这正是他成年后性格既乐观豪放,又常常痛苦不宁的一个原因?
一言难尽。
且让我们与他一起,向金钢坡投以遥遥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