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大片大片的秋叶落在寂静的庭院里,细微而繁密的响声,划破了朦胧的黎明,也叩动了王汝瑜的梦境。
她猛地睁开眼,床头的小闹钟正指向清晨5点。
她蓦然跃起,下了地直奔窗前,还好,没人。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抓起墙角的大扫把,走下长长的石阶,从远至近,轻快有力地扫起地来。
藏经楼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一个大大的围廊将房子团团围起,一排又高又长的台阶,撒向宽敞的院子,地方很大。
昨夜一场秋雨,地上铺满落叶。此刻,风仍很劲,树叶仍在不停地洒落,扫起来十分吃力。
不一会,她已是热汗涔涔了。
没有人叫她干这活。她自己要这样干。
要的是帮他一把——帮帮那个时常流露出一丝本不属于他的忧郁和自卑的“右派分子”。
她从来没把他当右派看。从上山来的第一天起,她就不相信他会是右派:要不就是上头搞错了,要不就是他一时糊涂了,他不是坏人,她暗暗这样想。
虽然两人同事已半年多,但彼此接触很少。尽管交往不多,她却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别人的侧面议论,日益确信他是个善良诚恳热情宽厚的好人。白天,总是他忙碌不停地去买东西,打扫卫生,干着总也干不完的各种杂务,却还常常乐于助人;晚上,又总见他挑灯读书,拼命作画,练基本功。这一切,不断地强化着她的信念:这是个值得同情的好人。
然而,他似乎不需要她的同情。他常常有意疏远她,这么多天了,他对她总是不卑不亢,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她不在意。她很明白,这是因为他心上压着一块磐石,他并不了解自己以及许多人对他的真实看法。他越这样,她也就愈发感到一种对他的深切同情。
她常常主动和他说几句话。有时还邀他一起打一会儿乒乓球什么的,他很拘谨、小心,却也很快活。他那谈吐不多却豪爽热情、富有教养的风采之片刻的闪烁,也更加深了她为他感到的惋惜之情。
渐渐地,她萌生了一个帮他做点什么的念头。
可是,他不要她帮忙,有时甚至表现得很固执。一连几次,他都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我的事!”
这人,还有个倔脾气哩。她暗自好笑。但她明白他的心思。但是,不帮他做点什么,又仿佛缺了什么似的不甘心——她也有股子倔性子呢!
那时,由于单位距城太远,工作人员一般都在山上住。
于是,她便用这种方式:悄悄地早起,悄悄地扫完院子,悄悄地回到屋里,躲在窗前,看着小石那副惊讶不安的憨态,悄悄地露出一声笑……
但这能维持几天呢?
小石虽然忠厚,却并不傻,他早就发觉有人在暗中帮自己扫地,而且一下子就猜到是谁——
“王汝瑜,我感谢你了!”
猛听得有人说话,王汝瑜吓了一跳,急转身,原来是小石——一手拄着大扫帚,一手贴着裤缝,像个接受检阅的士兵,细长的腰弯成了个九十度。
“看你……”王汝瑜忍俊不禁,格格地笑开了。
“嘿嘿”,小石也笑了。
唰——唰——唰……
两把长长的大扫帚,一左一右,齐齐地向前挥舞起来。
扫着扫着,两把扫帚碰到了一起——旋即,触电似地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