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叫“宝通巷”,因靠着古寺“宝通寺”而闻名。巷子很是幽深,两边种着高大的刺桐、白皮松。每走几步就可以看见树下摆了一张方桌,不是盲瞽老者持着“天机神算”的幌子与人算命,就是落魄文人埋头与人代写家书。
徐经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看过去,看见一棵歪脖子白皮松下躺着着一个用黑布蒙着双眼的老者,旁边立了一根“测字”的幌子,脚下蜷缩着一只不知活了多久,胡须已经发白的大黑猫。
徐经走过去,向老者施了一礼,就在老者对面坐下。
这老者约莫六十余岁,鸡皮鹤发,精神头很好。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羊皮袍子,里面又是一件棉袍,将他的身体紧紧裹住。
“看”见徐经坐下,老者笑着坐起来道:“少侠要测什么?是测命运还是姻缘?”
少侠?徐经心想:这老子可不敢当。他也不否认,只道:“测字。”
老者笑道:“请。”在桌子底下摸了摸,摸出一个沙盘放在徐经面前。
徐经寻了一截树枝,在沙盘上写下“王一鸣”三个字;写完,他想了一想,料敌从宽,又添上“范宽”两字。
老者笑着等他写完,问道:“确定么?”
徐经道:“确定。”
老者叹了口气,伸手把沙盘上的字迹抹平,慢吞吞的道:“少侠,你还是换一个字测吧。”
徐经一惊,心里骇然。怎么会测不出来?意思是本地帮会不敢出售他们的消息资料?
老者苦笑道:“你要测的这两人,一个是‘云宁商帮’关外主事,一个是‘怀德商帮’的集宁城主事,你说哪一个是老朽惹得起的?”
徐经不死心,问:“老先生真的惹不起么?”据他所知,能在这宝通巷贩卖消息的,背后都靠着大帮会。而这老者,就是城内第一大帮“铁骑会”的线人。
老者摇头。
徐经默然。呵,这两人来头可真够大的,竟然连“铁骑会”都不敢惹。
老者又道:“少侠是第一次来吧?”
徐经点点头。
老者道:“那老朽免费送你几句话吧。这两人财雄势大,行事不拘手段,你能躲就躲,能让能就让。尤其是那范宽范子正,生性霸道,不喜忤逆,你若与他有纠纷,最好注意人生安全。”
不喜忤逆?那就是容不得别人拒绝啰?看来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了。徐经道:“小子记住了,谢过老丈。”还是从怀里摸出十个铜钱,放在桌上。
他要去的地方叫“八所里”,在城西骡马市的后边,是出了名的贫贱区。那里触目所及的都是一排排用茅草搭建的酒肆,地面污泞不堪,永远有喝醉酒的汉子倒在路边。
徐经走进去,一群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暗娼就围了上来,拉着他往自家的酒肆走。徐经毫不客气的将她们推开,问一个伙计道:“我要找人。找一个叫高凤年的,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那伙计抱着双臂笑嘻嘻的看着他,嘴角裂开,露出一口牙齿发黄,牙龈发黑的烂牙。。
徐经哪还不了解这些人的德行?当即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掂了掂,向那伙计丢去。
那伙计一惊,又喜,急忙张开双手去接。
徐经右手一扬,两根手指已将丢出去的碎银夹住。他道:“带我找到人,这银子自然是你的。”
那伙计恨恨的唾了一口唾沫,不甘心的道:“跟我来。”转过身,引徐经走到酒肆后的一条小巷。这条小巷阴暗、逼仄,两边都是茅草、木板搭建的棚屋,时不时可以听见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响。
徐经也不怕他使诈,跟着他钻进去。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就见前面有一处用竹子、灌木搭的小院。这院子好不简陋,随便用茅草覆了个顶,黄泥巴夹着竹篾片做墙,连一块石头都没有。院子中间铺满沙土,栽着几颗小树。十几只小鸡小鸭呼啦啦的一会儿从东跑到西,从西跑动东,啄食泥土里的昆虫。
那伙计走到院子门口停下,喊:“小高,小高,有人找。”
须臾,一个高高瘦瘦,穿了一件浆洗的发白的长袍青年从房子里钻出来,站在院子里问:“李二,谁找我?”这青年就是高凤年了。
那伙计指着徐经道:“他!”又对徐经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吧?”
徐经道:“是。”随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五个大钱丢过去。
那伙计大怒,嚷道:“狗日的你想赖账?说好一角银子……”
徐经道:“呸!谁他妈的跟你说好要给你银子的?你他妈的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叫你带个路你还想要一角银子,是你傻,还是我傻?”
那伙计道:“你他妈的的敢不给……”
徐经道:“不给你又怎地?”抓着那伙计的衣领用力一推。那伙计吃不住力,脚下“噔噔噔”后退。他勉强站住身形,指着徐经道:“你敢动手?”
徐经走过去,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道:“动手又怎样?”再扬起右手,那伙计慌忙后退。那伙计道:“好,好,好,狗日的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不找人弄死你。有本事你别走!”
徐经道:“不走就不走。有种你过来啊,来啊。”
那伙计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发怵。这徐经虽然看起来消瘦,但身高比他高一头,眼泛黄光,一看就不是好惹。他不屑的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转身就走。却是连掉在地上的铜钱也不要了。
徐经弯腰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五文钱虽少,但也是钱啊,可以买一个大馍了。
高凤年站在院子门口,冷冷的问:“你是谁?为何找我?”
徐经道:“我是谁不要紧。我这有个活,你接不接?”
高凤年道:“不接。”转身就走。
徐经急道:“诶,诶,你就不听听是什么活?”
高凤年冷笑道:“什么活?无非是叫我杀人罢了。我高凤年虽然穷,但也有骨气。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做,人血馒头我不吃。”
徐经气道:“老子也不吃。不要你杀人。”
高凤年狐疑的道:“真不要我杀人?”
徐经怒道:“废话,要杀人,老子不晓得去找杀手?”
高凤年道:“嗯,这倒也是。那你说说吧,是什么活?”
徐经道:“简单,给我当护卫。”
高凤年道:“给你当护卫?不是高某瞧不起你,你去打听打听,想请我高凤年作护院的,都出了什么高价。”
徐经冷哼,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妈的,都穷成这样了还在老子面前拿捏作态,装什么象呢!这高凤年他再熟悉不过,曾经被他祖父老是拿来与他做比较。他不知听过这厮的名字多少次,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这高凤年少成名,曾仗剑横扫骡马市,打遍大小帮会无敌手。但这厮也是出了名的清高,不屑被人当刀使,一直与人做短工为生。偶尔这厮也会去河边摸摸鱼虾,或是进山打些山羊、兔子,改善生活。
也是徐经运气好,这高凤年才辞了一份短工,身上的银钱所余无几。若换在平常,早就被赶走了。
徐经道:“你也去打听打听,我徐某人雇不雇得起你。知道草场街么?那街上的三家门面,‘浮云楼’,‘晋祥蚨’,还有一家‘徐记杂物铺’都是徐某的。你说我能不能雇得起你?”
高凤年道:“当真是你的?”他虽然清高,但却不傻。这草场街的铺子哪一间不是聚宝盆?但这些铺子大都是在商帮或是集宁城有权有势的人家手里。这徐经,一看就是破落子。
徐经道:“怎么,你不信?”
高凤年道:“我信,我信。说好了,我可不便宜。一年七百两。”
徐经道:“七百两就七百两。跟我走。”
高凤年道:“不急。这位公子,我一看您就是个信人。您既然说雇了高某,那就是雇了高某了,以后您就是高某的东家。东家,您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开拔时,都要给安家银。高某也不要多,二百两……”
徐经道:“滚,少在这给老子扯犊子。什么安家银?老子又不是主帅,少给老子来这一套。”
高凤年道:“诶,东家,瞧您这话说的,我是给您卖命不假吧?你就不给点赏银,拉拢拉拢我?五十两,只要五十两,高某愿意为您效死。”
徐经冷笑,问:“那以后是不是都听我的,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高凤年不加思索的道:“不可能。说好了是做护卫,就是护卫。高某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徐经道:“那不就结了。你一个护卫提那么多要求干什么?又是安家银,又是赏银,想要预支工钱你直说。老爷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
高凤年面色一红,有些尴尬的道:“是想支些银子。高某最近、最近手头有点紧。”
徐经“哼”了一声,故作大气的道:“支多少?”
高凤年道:“二、二百两。”
徐经跳了起来,怒道:“二百两?你也好意思开口!你怎么不说支七百两,让我先把你一年佣金结给你?”
高凤年不好意思的笑道:“如果东家能肯,那自是再好不过。”
徐经道:“做梦!二百两没有,二十两要不要?”
高凤年忙道:“要要要。”
徐经不情不愿的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把碎银,大约二十多两的银子递过去。他道:“说好了啊的,这是支的,你可别当作赏银。老爷我赏不起!还有,拿了我的银子就是我的人了。记得明天到‘徐记杂物铺’找我!”
高凤年接过银子,掂了掂,左手捏起一块碎银凑到眼前,辨别银子真假。他边看边道:“那是自然。东家放心。”转身就走。
徐经一愣,这就完了?谢谢呢,谢谢总要说两句吧?不说谢谢,你客套两句也好啊。丫丫个呸,真你娘的不懂礼数!徐经腹诽,恨恨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