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经放下李二,拍了拍惊魂未定的李二胸脯,看向说话那人。
那人矮矮胖胖的,嘴边留了两撇精致的八字须,说话时露出两颗又白又亮的大板牙,正是他进酒肆时,那个莫名其妙向他微笑的胖子。
徐经道:“你认得我?”
那胖子从怀里掏出一柄折扇,故作风雅的扇了扇,笑道:“当然。鼎鼎大名的‘书痴’徐少东家谁人不识?不知徐少东家能否给在下一个薄面,放了这位小兄弟?”
徐经冷笑,“给你薄面?你又是谁,凭什么给你面子?”
高凤年咳嗽一声,凑到徐经耳边低语,“东家,这厮叫王德发,是骡马市最厉害的私牙。无论是‘铁骑会’,还是‘安和会’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徐经一惊,低声道:“这么厉害?”
高凤年点头。
王德发道:“如何?徐少东家可愿意?在下也不白承你的情,有何要求尽管提。”
徐经道:“真的?那徐某就不客气了。”正想狮子大开口,索他一个千百两花差花差,高凤年赶紧伸手,从背后偷偷拽住他的衣裳拉了拉。
高凤年道:“东家,慎用!好钢用在刀刃上,别糟蹋了。”
徐经醒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转过身,眼眸里琥珀色的黄光不经意的往围观的人群里一瞥。
人群里有几个人影见徐经望来,慌忙避开他的目光,钻进人堆里。那几人都穿着一身粗布短褐,赤着双脚,脖子上露出一截苍青色海鸟飞翔的翅膀。
海青帮的人?徐经心里一沉。在集宁城有三大帮派:铁骑会、安和会和海青帮。这三个帮派尤其以海青帮的人最臭名昭著,恶名远扬。他祖父在世时,一再提醒他躲着海青帮的人。“难不成他们跟祖父也有仇?”徐经心想。
他装着若无其事的对高凤年道:“知道,我心里有数。”笑了笑,朝王德发大喊,“成,我给王老板面子。”抬脚把李二蹬出老远。
李二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同伙就走。
王德发见徐经放了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也是受人所托,要打断徐经一条腿。但他没想到徐经这么凶悍,连二十个人都拦不住。这要在三国,妥妥一员五子良将。
王德发道:“好,徐少东家仗义!那王某就承情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骡马市找我。”
徐经道:“就等王老板这句话。以后还请王老板多多照顾。”
王德发道:“一定一定。”
徐经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高凤年道:“你等会就找王德发,向他索要范宽、王一鸣的消息。如若不给,就说是我说的。”
高凤年点点头,应了声“好”。
徐经向王德发抱拳,“天色已晚,徐某就先告辞了。改日定当上门向王老板请教。”
王德发摇着折扇笑道:“好说好说。”看着徐经挤出人群,他面色一沉。一个浓眉大眼,满脸戾气的汉子走到他身边,低语道:“大哥,这事就这么算了?”
王德发笑道:“怎么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我们做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说要打断他一条腿,就打断他一条腿。你和老四一起去,小心些。”
那汉子应了声“是”,冲酒肆里喊了一声,“老四”。一个刀把子脸,左边眉毛少了半截,颔下有一撇刀疤的汉子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这汉子约莫三十余岁,身形矫健,背上背着一把用破布裹着的宿铁刀。他叫邓弘,和那个浓眉汉子罗定兴一样,都是王德发的结义兄弟。
罗定兴道:“老四,大哥叫你与我走一趟,有些事需要你搭把手。”
邓弘面无表情的道声“好”,与他一起悄悄的出了酒肆,远远的缀在徐经身后。
高凤年见着,心里暗惊。但他还是走到王德发面前,含笑问喧。
徐经从八所里出来,不知怎的后背已渗出一身冷汗。他不敢走大路,抄了条小巷钻进去,绕了一圈从远路往家里走。
看见他钻进巷子,跟在他身后的罗定兴、邓弘一惊,慌忙追进去。不仅是他们两个,远远吊着的四个海青帮的人也追了进来。六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哪还有徐经的影子?
徐经走了一会,又从巷子里绕出来,沿着大街走到铺子正门。他出去时是将店门反锁的,想要打开,必须将门推出一条缝,扯出里面的锁子才行。他正抓着锁子,从怀里掏出钥匙,背后有人道:“哟,少东家,才回来啊。您去哪潇洒去了?”
徐经回头,就见两名衣冠锦袖的老者站在他身后。
左边那个满脸堆笑,一团和气的是“浮云楼”孙掌柜;右边那个嘴角带笑,难掩眉眼焦虑的是“晋祥蚨绸缎庄”的掌柜,也是东家孔孟符。
徐经道:“原来是孙掌柜,孔伯伯。找我有事?”
孔孟符抢着道:“有事,有事。”
徐经道:“那里面请。进来说话。”开了门,请两人进来,在柜台边摆了两张竹椅请两人坐下。
不等徐经泡茶,孔孟符急道:“贤侄,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遇见困难了?怎么好端端的铺子你说卖就卖?你要是急用钱你跟我说啊,伯伯我怎么样都会帮你。”
徐经叹了口气,道:“孔伯伯,不是钱的事。您知道的,家祖一直希望我能进学,光耀门楣。我想实现我祖父的愿望。”
孔孟符道:“你真的要去进学?”
徐经道:“当真。”
孔孟符道:“你去进学也好。么得在这苦寒之地,埋没了前程。只是……”
徐经道:“孔伯伯放心,你那铺子尽管开着。等我将房屋卖出后你再搬也不迟。”
孔孟符道:“那就好。谢谢贤侄了。”瞥了一眼孙掌柜,见这老冤家老神在在的坐着,心里有几分不自然。干坐了一会,他见孙掌柜还是不肯开口,只好道:“贤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有空到我那坐坐,陪伯伯我饮饮茶。”
徐经道:“好。我送送您。”起身将孔孟符送至门口。等他回来时,孙掌柜起身,向他长长一揖,“小老儿有眼无珠,不识少东家真颜,今早多有冒犯,还望小东家原谅则个。”
徐经连忙闪开,伸手将孙掌柜扶起,“哪里的话?言重了,孙掌柜,您请坐。”将老掌柜扶到竹椅上坐下。
孙掌柜道:“小老儿此次来是给少东家赔罪的。”说着扬起枯瘦的两手,在空中拍了拍。
“啪啪”两声。
一个小厮在门口探头往铺子里望了望,见孙掌柜在招手,赶紧把头缩回去,捧着一大一小两方锦盒进来。
徐经忙道:“孙前辈,您这是何意?”
孙掌柜笑道:“这是小老儿给少东家的赔礼。”说着先将那一方小锦盒放在徐经面前,打开,只见里面整齐的放着六锭大内官坊雪花银,每一锭都重六两六钱,取“六六大顺”之意。
徐经忍不住两眼放光的道:“这如何使得?”抓起一个银元宝,不停把玩。
孙掌柜道:“使得,使得。终究是小老儿言语无状,冲撞了少东家。”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拥有草场街三间铺子的大东家竟然长这般模样,且如此寒酸?不说他不认得,恐怕这一条街上也没几个人认得。更何况他们家酒楼的租子是按年交的,一向由他们东家负责。徐经又是一个只爱看书不爱出门的主,他不认得也很正常。
徐经道:“前辈客气了。一点小事,何须萦怀?”
孙掌柜笑道:“一点心意而已,希望少东家笑纳。”说着,又将那一方大的锦盒放在徐经面前,慢慢打开。这盒子里装的是文房四宝:一方徽州古砚,一枝凤竹狼毫笔,一刀平湖宣纸和一块孤山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