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撩云刀猎光,翻江再现潜浪荡。
乌云如流,在咧咧狂风的催促下,渐渐与玄鸟融为一体,仿若一道龙卷过境,独独停在了两水交汇之处,勾连天地,阻绝过往。
谢灵四人把眼投向了灰雀上的角木蛟,神态之中颇见忧色。始终是谢灵最性急,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上半句,那泼辣的性子立马发作:“爷爷恁得没劲,此刻小师叔他们身处险境,隔了这许久也不知如何了,您说想法子,这半天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丫头莫要着急,两老都是厉害的人物,便是中了圈套,一时半刻敌人也奈何不得。何况时候未到......”抬望着云端,角木蛟不慢不紧地说道。
“那何时才是时候?”孙彻攒刀在手,身上紧绷着,恨不得跳下云头一般。
“时机到了老夫自会相告,这会儿你和谢家兄妹好生缓缓,待会自有你等劳累之时,只怕莫要吃不消才好。”
“真是急死人了,您就不能直说么?”听说自己关乎到破阵关键,谢灵愈发好奇,只是角木蛟不再言语,却叫她更是憋闷,当下“哼”了一身,便与公输韶低声抱怨起来。
翠玉笛在云影之下暗淡了许多,谢洵无言地轻抚过笛身,眺望着乌云那头淡淡的日晖,仿佛抓到了什么。只是许久也不得要领,便把目光投向角木蛟的背影,许久岑吟。
午时在近,僵立在雕身上的孙彻手心湿透,心绪更是低迷,小半个时辰仿佛过了数年一般难熬。正当他快要发作之时,耳边突兀地响起了角木蛟的声音。
“鬼物最怕至阳,如今午时已至,只是这乌云甚是碍事,你谢家兄妹可有办法驱散一二?”
捶着薄肩的老拳将四人目光汇聚,此刻谢灵眼里,那驼着背峰的老人竟是无比高大,以至于向来不服人言的她竟是不问缘由,当先站出来表态道:“小事一桩,灵儿一人便能做到。”
“灵儿休要托大,此次不比三才之试,你我联手合奏,把那铺天乌云搅个大洞。”当角木蛟提及午时二字,谢洵心中所想已是印证了大半,当下兴致高涨,当先把笛横到了嘴边。
“且慢,乖孙女先唤个两头机关雀替走白雕,待会强光摄目,这寻常禽鸟可是吃不消。”角木蛟转头指了指两头白雕,对着公输韶敲了敲身下的机关雀。
公输韶闻言施为,很快便替下了两只白雕,倒是孙彻见了三人各自都有活干,却是不快:“我该做些甚呢?”
“莫要着急,自有用到你的时候。”角木蛟挥了挥手,催促谢家兄妹赶快动作,浑然不去理会孙彻的焦急。
自然最是难违,流云愈快,想要操控便愈困难。饶是王盖八音神奇玄妙,此刻,两人亦不敢轻视。谢灵屈身摘下了一对银铃,两手一错,但见银铃泛华,竟带了些许五彩微光,轻轻一摇,清脆的声音便是传出老远。头顶流云一顿,眼看着竟是停顿了数息,于是云层阻断,渐渐得拉开了一道白痕。
见状,谢洵正色弄笛,一声尖鸣如鸾,陡然穿透云层。继而声转绵长,伴着断续铃唱,恰似战舰破浪、扬帆出航。公输韶昂起白净的项子,趁着日晕渐重,在那水灵的娇颜上涂了一层粉脂,愈见动人。
未几,铃声渐急、脆吟不绝,笛曲亦是起伏连转、高低难料,若是合目细品,心中似有郁气尽吐,犹见海阔天空、乘风破浪。孙彻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头,倏忽流云回转,竟卷成一个偌大的漩涡,一束白光直刺而下,叫他防备不久,“哎呀”一声,差点栽下云头。
幸而一只老手在他肩上搭了一把,只听耳旁提醒道:“正午阳气最盛,只是鬼阵势大不惧,如此便需要你兵家的兵纵之术了。金能聚阳,你只管使出浑身解数,聚阳与刀刃,朝那狠狠地劈出一刀。只不过鬼阵到底有多能耐,老夫亦不管断言。能否破开鬼阵,襄助你小师叔等,全看你出力如何。”
头几句孙彻听了个模棱两可,最后“全看你”三字却是叫他再明白不过了,当下也不废话,睚眦巨刃横在胸口,用尽了浑身力气,一声大喝:“纵兵如臂,金戈怒啸,猎天九阳,今朝称王!”
宁平城外的东海王师正自行进,忽见耳后头来一束强光,抬望头顶已经乌云密布,自是奇怪非常。有敏锐的当先转过身去,之见天边云涡探着烈日,其下却是一道墨柱,两者泾渭分明,各自相安无事。只是,透着浓浓墨柱,一点刺目已极的白光却是显眼非常。人们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白光已是夹着雷霆裂天之势,义无反顾地射入了墨柱。
那一刻,大气似也震颤,天地间只剩下了这璀璨的一道划痕。白光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没入了墨柱后并未激起多大动静,反倒是流云渐拢,烈日复藏,一层叫人不适应的灰暗铺满了整个天地。
“快看!”不知是谁当先叫了一声,军旅齐齐望去,继而一声声接连惊呼。只见墨柱仿佛一阵呻吟,竟剧烈地挣扎起来,不一刻变作了一只偌大的玄鸟,两翼方展,却是寸寸断裂。鸟首鸣天,无声地惨死仿佛真切地传递到众人耳里,惊心动魄。
盏茶的功夫,玄鸟翎羽四散,隐约幻作一个个鬼影,套去无踪。天地间重归平静,虽然天色依旧阴霾,一眼望去却没有了那许多压抑,竟是无端一阵轻松。
“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骑兵目力极好,远远望见平寂的半空中漂浮着三个黑点,只是一晃,却又消失不见。其他人看了半天不见有异,便也没去理会他,简短的震撼过后,各自收拾过心情,重新列队,向着已见轮廓的宁平城行去。
没走得几步,忽闻一声大笑响彻峡谷,寻声望去,身后的悬崖上一人策马追来,身后不远处沙尘滚滚,眼看着便要逼近。那人年约双十,身长八尺余,生得肤褐黄发、豹目帚眉,笑声冷酷而洪亮,一时间竟震得王师尽皆胆寒。
冷不防,一声声马蹄来从峡谷两端,愈见密集,却把东海王师一众十余万人吓了个魂飞魄散。要知敌人占据地要,若是借着坡势发难,只怕再多的军卒亦要命丧在此。一时间军队混乱,军心一乱,阵型不攻自破,甚者已有马蹄踩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关键时刻,又是一声大喝传来,却是为首的数十人中,一位衣冠飘飘、华服甲胄的将军挥剑提鞭,见他与一旁的白鬓老者对视一眼,怒喊道:“众军莫晃,宁平城便在视线之内,我等速速行进,何惧虎狼?中军护棺先行。”
“诺!”襄阳王司马范在军中颇有威势,见他发号施令,众将士心中一定,领命行军。
崖上那策马的青年微微一愣,继而“哈哈”一笑,眼中凶光更胜。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弯弓搭箭,口中低语着:“我看你等往何处逃?”
再说浪荡渠边,鬼阵支离破碎,阵中之人停下了各自动作,尽皆把眼投向空中身影。一人宽刀举顶,欢呼一声便是纵下机关雀来。“砰”然一声巨响,那人狠狠地撞破了一桩旧屋,激起了漫天尘土。
“呸、陪,难得神气一回,这下可又糗大了。呸......”孙彻推开了残墙,拍着一脑门的灰尘走了出来。
谢灵四人紧接着落下,环顾四周却是莫名其妙。只见场上五人,朱溪与长孙辅正自河边,撅了一捧水清洗着尘垢,不远处躺了一具尸体;一只模样怪特的鬼物兀自撕食着什么,头顶的方鼎中翟莲与曹延亦是不明所以地对望着;墨朴威风凛凛地立在彩牛之上,正自搜寻着什么,看着不远处的一摊焦黑,渐渐皱起了眉头。只是,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老疯子,怎么,你可是将对手给放跑了?”对于方才的动静长孙辅并未多做奇怪,擦了把脸上的水渍,转首对着墨朴喊了一声道。
“放屁,那花辫子已被老夫烧作了灰,倒是那中涓贼却是见机不妙早早跑了。”墨朴哪肯示弱,手舞足蹈地指着那焦黑处,哇哇大叫起来。
“哦,是吗?”长孙辅不置可否地嘀咕了一句,却把老眼投向了浪荡渠,那里尚有一丝浑浊,渐渐被江水荡去。
收起了鼎鬼,曹延环顾一圈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找到,奇怪地对着翟莲道:“原以为那姓范的隐到暗处,会施偷袭,没想到早就潜逃了?”
“未必,兴许是蛟前辈他们破了鬼阵,他见大势已去,已然没有偷袭之机,便自遁入河中去了。只是没想,此次竟是如此顺利?”
翟莲话音刚落,又闻“哗啦”一声水响,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座水垒如瀑,其中遁出一只偌大怪物,翟莲定睛望去,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翻江巨虫。只是那翻江巨虫分明已然死在了墨朴的火海,莫非另有伙伴?
正当疑云,那翻江巨虫大嘴一张,却是露出两个人影来,一人白面儒生,眼噙忿恨,自是范羊无疑;另一个彩衣花辫,竟是那被火海吞没的熊晦。
“怪老头,今日被你稍占一筹,他日你我再行比过。嘿嘿嘿,本爷名唤熊晦,可记住了......”熊晦话音未落,翻江巨虫大口一闭,又复潜入水去。众人赶忙追到岸边,却已是无影无踪。
河水湍急处,老村残败,只留下了九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