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请戮换止戈，神女寻尸刺雨莲。

“王瓒何在？”一条豹眼针须的大汉纵马出阵，手提大刀，指着晋军一众领头大喝一声。雷霆般的声音足足传了百丈，一众王公大臣早已是惊弓之鸟，猝闻这声，放眼密密麻麻的拦路匈奴大军，个个脚软胆寒。

司马范眼看大军被围，前路堵截，后有追兵，可谓大势已去。此刻见那来人只唤王瓒姓名，不由一愣，没来由地一气，反问道：“何来的王瓒？”

“去年仓垣一战，王瓒老儿立了大功，受了司马越拔擢，敢说此刻没在当中？”大汉怒眼在华服群中一一扫过，俄尔，盯着一处人影，声音抬高了两分，“我家主公说了，交出王瓒，降者留尔一条性命。”

“混账，尚未交锋，胜负不知，何来投降之理？”司马范掷鞭拔剑，狠狠地啐了一口，脸色越发得难看起来。

“你是何人，司马越见事危急，躲起来做了缩头乌龟？”

大汉一句话正戳中司马范的心病，若是被对方知道了东海王已死，那么自己一行便真正得万劫不复。情急之下，司马范厉声反骂道：“放肆，马前小卒岂敢来质问本王，倒是石勒已然归西不成，竟如此迎客？”

“哈哈哈，当今司马家还有你这等人物，倒叫本将好生钦佩。”一声大笑豪气冲天，赤色龙驹驮着个高鼻深目的威严汉子缓步而出，不是石勒是谁？勒住了马缰，石勒目光所过之处，晋军中的华服大臣个个低首，唯有他司马范反将头颅仰得更高。石勒暗自颔首，却又摇了摇头，不无叹息道，“可惜今日对垒，终究是敌非友。本将原本答应过一位小侄，再不滥杀无辜，你若将王瓒交出，丢却兵器，本将自不为难。”

“哈哈哈......你石勒杀人如麻，如今却来假惺惺？”

石勒状作恍然地仰了仰头，不置可否道：“本将不与你分辩，你去唤司马越出来说话。”

“哼......”司马范刚要发作，华服中行出一人，拦在了他身前，眼中隐隐老泪，深深一揖道，“王爷应以大局为重，老臣死不足惜，若是一命能抵石勒将军一诺，却是大大得值得。”这一句尤其响亮，分明是说给石勒听的。

穷途末路，司马范亦感到些许的无力，正要辩驳，身后走来位风姿详雅的老者，抢在他前头道：“如今前后阻截，大势已去，还是降吧。”

转首看去，却是当朝太尉大玄学家王衍，王衍地位崇高，由他起了头，一众华服仿若大赦，皆到马前说降。司马范胸中悲切，望着这一众贪生的老臣，却是生不起半点脾气。直到剑鞘都被他捏得变了形，这才朝着地上一丢，大声喊道：“降！”

虽是奇怪，为何自始至终司马越都未曾出现，只是那司马范俨然领头之人，既然已经开口称降，石勒便命弓手把箭收起，示意呼延莫上前去缚王瓒。

呼延莫令了命，跃下马来，两步并作一步地朝着晋军行去。面对一人，见他趾高气昂，一众华服竟都畏缩着退了两步，把那王瓒让出了人群。

见此，王瓒一声苦笑，笑到最后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洒然放声。眼看着呼延莫就要走近，王瓒倏忽抢前，将那司马范先前丢弃的宝剑拾起，未等众人惊呼，只见一抹银光含寒，在他项子上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望着那一道射日的血箭，石勒浑没了报仇后的欣喜，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杂陈，更多是却是苦与酸。也不愿再追究前事，调转了马头向着军中行去。大手一挥，一众士兵纷纷拥上，将那一群华服捆缚。晋军失了首领，纷纷弃械，茫然地面对着未知的生死。

前军沉寂了下来，后方的惨叫声却愈是清晰，远远闻见，那声音凄厉异常，竟似来从九幽。司马范闻声一凛，不顾身形被缚，转首寻着石勒身影，怒喝道：“石勒匹夫，言而无信！石勒匹夫，言而无信......”

先前石勒已命人射出了停战的信号箭，此刻听那后方惨叫连绵，自也觉得异常，便把呼延莫唤了过来：“你带人去看看，虎儿为何还不停手？”

当下，呼延莫领了百骑沿那谷边驰去，远远抬望，崖壁上印着怪异的绿色光幕，往上却是那石虎同一位健硕青年激斗正酣，铁锤与大刀敲打出沉闷的声响，竟似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震得他的心跳愈发猛烈。

石勒大军将晋军切开成数段，牢牢地围了起来。孔苌领着一队人马包围了一辆大车，大车四角都插了白旗，其上绣着四趾玄龙，奇怪的是玄龙皆都垂首合目，没了生气。

“此中何物？”将那大车打量了一翻，孔苌拉过一个战战兢兢的晋军士兵，指了指问道。

“此中，此中正是......”那士兵面露苦涩的看着大车，正要回话，却是看得痴了。

奇怪地看了眼怔住的士兵，孔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时吓了一跳。只见不知何时一道倩影竟已立在了车顶，一位白沙蒙面的女子身着紫色交领襦裙，修长的白项上挂了一串形如倒冠的璎珞，泛着清澈透亮的红光，将她染得愈发圣洁。

“她是何时到那车上的，莫非那车中有鬼？”孔苌既为大将，自然不若寻常士兵那边不堪，正当所有士兵都惊为天人的时候，他心里想得却要更多。

正当他喃喃寻思之际，那女子把头微微转过来，睥睨地看着下方，淡淡的声音响起在寂静中，甚是细腻好听却也带着不容置疑：“尽速离开此地，迟则不保。”

闻那言辞冷淡，孔苌心中的好感去了一半，微微蹙眉道：“姑娘何出此言？倒是此地刀光剑影，姑娘还是自去为妙。”

“我并不想大开杀戒。”女子目光一凛，平淡的言语里却无端让人感到一丝危险。

孔苌自来小心谨慎，心中虽是不信，只是想不通她是如何无声无息地从众军包围中来到此处，这其中太过诡异却由不得他不犹豫。正当他反复思量之际，那女子柳眉一蹙，仿佛已是不耐：“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此地绝无生人。一......”

“这......”孔苌不自禁地退了两步，多年的厮杀经验告诉自己，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一咬牙，他还是狠狠下令道，“退！”众士兵却还奇怪，但见主将命令，自不敢不听，一时间便都退了个没影。

“不相干的都已走光，二位也别藏着了吧？”待得孔苌等散去，那女子仿佛笑着自语了一句，声音带了些许起伏，却多了几分生气。

“姑娘好敏锐的嗅觉，”忽而车门大开，一老一少两人相继而出，走在前面的黑衣青年肩头伏了只黑色猫儿，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嘿然笑道，“只是姑娘数未数完，不知方才的话于我二人有没有效？”

“自然是有效的，不过本姑娘早在心里默念完毕，你二人却已走不得了。”

“哼，好大的口气，老夫这许多年还未曾被人轻视过，今日倒是尝了个新鲜。”老者冷笑一声，却是别过头去，对着青年道，“溪儿在此护住车棺，老夫今日便与你小辈抢个活干。哼，这几日随行军中忒也烦闷，早想出出这口怨气，便让老夫来试试，你这小妖有何本事？”

话音刚落，老者不由分说，一个闪身便已晃到车顶，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柄墨色篆纹剑，随意一递，快如拂风。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只光影一投，那墨剑已是无声无息地切到了女子衣带之上。

见要得手，老者嘴角一弯，只是下一刻，那弯冷笑却是凝固在了嘴边。墨剑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女子的腰肢，只是那女子被它一触，却是晃了一晃，而后凭空地消失在了原地。老者回身搜寻，却是一惊，那消失了的女子竟又无端地去到了青年身后，正抬起素手柔荑，向着青年后项抓去。

老者刚要提醒，那青年却对他微微一笑，一柄不及两指的薄剑倏忽出现在他后背，“吟”然一声，竖在了素手的正前。素手一顿，青年“刷”地转身，薄剑划过一笔，已然将那身影切了个截腰。

只是，一如方才怪异，女子只是消失一空，并非真实形象。青年也不着急，挽了个剑花，便把软剑斜指地面，一对锐利的眸子缓缓合上。

这二人身形奇快，使的剑法有影无形，自然便是隐在东海王丧队已久的二长老，以及及时赶到的朱溪了。

看了眼朱溪，二长老心里五味陈杂，暗叹一声，赶忙集中精力环顾起四周来。只是，经由方才的简短接触，女子去无踪影，竟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诧异之余，二长老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着四方动静，脚尖点着玄奥的步伐，好不怪异。手脚动作，嘴上亦是不停：“小妖女，你不是要取我二人的性命么，为何只是躲在暗处，却不出来相见？”

“小妖女，还不出来吗，就只有这许多本事？”

“小妖女，莫不是怕了，已然跑了？”

正当二长老绞尽心思激将之时，朱溪猛地一跳，却叫道：“不好，车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