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火点醒百里尸,伏军一出终绝境。
从入阵到破敌不过半个时辰有余,说来其间虽是凶险,却也显得太过顺利了。心中疑云难散,十人皆都没有得胜后的欢喜。想起熊晦二人轻易遁逃,虽是失了鬼阵之助,寡不敌众,只是细细想来,总有着些许蹊跷。
看着西去的浊水,朱溪若有所思,未几却是把眼移向了对岸的山谷深道。直到孙彻拿肘撞了撞他,这才回过神来,打破了沉默:“这三人皆非易于,尤其那熊晦,看他模样必是三人之一,他手下的那许多怪物只出来了一个,如此看来应是阻留我等的意思居多。若果真如此,那此刻的宁平城可不太平了。”
“哼,那花辫子斗我不过,跑了有何等稀奇?”墨朴心疼地收起了飞蜈,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
“你老疯子自是厉害得紧,只不过以防万一,我等还是早早追上东海王师才是。”天外隐约着了灰蒙蒙的一层,朱溪暗觉不妙,自也少了与他分辨的心思。
听了恭维墨朴便是安分了下来,却见一旁的翟莲眉头愈蹙愈紧,走过了拉了拉他衣袖。翟莲猛得一怔,用着不太确定的口吻道:“好浓烈的杀气?”
听闻这一声,角木蛟古井不波的老眼难得地一亮,只是很快便又沉寂了下来,脸上却没留下半点异常。墨朴好奇地眺望着对岸,夸张地噏动着鼻翼,怪叫道:“杀气,何来的杀气?”
“对了,先前曹胖子不是说另有一只军旅正在接近东海王师么?那......”谢灵粗枝大叶,难得的一次心细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话虽没有说完,意思却已明了。
“糟糕,那熊晦拖延这许久,莫不是两方军马已然相斗起来?”话音未落,朱溪脚下一沉,人已消失到了地底。墨朴正觉新奇,刚要上前查看,眼睛一晃,却见朱溪已从对岸钻了出来,飞也似地朝前跑去。
“老大的纵横遁术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平日里,孙彻与朱溪常有较技,可以说最清楚朱溪实力的也是他,饶是如此,见这一幕仍是吃了一惊。
望着朱溪渐渐消失的背影,谢洵心中百味杂陈,紧接着喃喃叹息:“是啊,比起二长老亦是不遑多让了吧?是这三月来进步如许,抑或早就有所保留?”
“闲话少说,这小子虽不是个莽撞的主,以他一人之力却难阻止这场恶斗,我等赶快追上才是。”言罢,长孙辅站在原地毫无动作,却是在等木鸟白雕。惹得墨朴又是一翻闲话,一怒之下直接丢出五只彩雀,载着众人遁云而去。
“王爷,贼势甚大,如今又占得地利,若是齐军后退,定无保全之理。为今之计还是由小将拖延住,王爷中军撤到城主,严守城池等待强援才是。”漫天如蝗,洞穿了无数铠甲,惨呼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员副将策马回头,满眼的急切无从宣泄,狠狠地摇了摇牙,拔出了佩剑催促那将军先行。
“便是此刻更需军心,本王等一去,这十万将士如何?”司马范抢住那副将马缰,声色俱厉道,“本王命你,带领前军护着太尉等先入宁平,你听是不听?”
“天家血脉几乎不存,王爷要以大局为重。”那副将忠心耿耿,饶是司马范大声斥责,竟冒着抗命之罪,抵在马前誓死不让。
“好气节!”忽而一道老声从那瑟瑟的华服队中传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勒转马头,带着一位衣着普通的老者逆向行来,重重地叹了一声,却道,“这位将军所言甚是,王爷还是与老夫先行,老夫这位朋友颇有武艺,必能保得我等周全。”
闻言,司马范一时语塞,心中一叹:“满朝王室老臣徒求自保,当今名士亦不若小小军吏大义,罢了罢了。”当下,便将身上金甲解下,亲自为那副将披上,悲恸道,“今生范不能予尔众兄弟同享富贵,来生,若有来生,范于尔等共赴草莽。”言罢,君臣相哭,状更凄怆。
“有王爷这一句,小将等虽死无憾。”那副将领头一声,身后齐齐相合。一时间惨呼竟止,晋军被激起了血腥,末尾纷纷凑拢,用着自己的身体去保护着身后之人,一批倒下,一队又上,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哈哈哈,好生情义,好生感人啊。既然尔等大义凛然,小爷便来成全。也差不多了,给我!”峡顶上,那黄发青年一声狞笑,从一旁步弓手手里夺下弓箭,飞快地在箭头上缠了一圈布头。也不见他取出火石,只是把手一抹,那箭头竟是无端焚起。
长箭恰似一道火流星,携着一声长鸣直直地朝着崖下射去,只是箭虽霸道无匹,却是瞄准了先前死在谷底的一堆死尸。便是一旁士兵也都错愕,好好的一箭足能洞穿几个兵卒了,却怎得射到了尸体中去?
倏忽,“嗤”的一声突兀地响起在喧闹震天的战场上,竟是尤其的清晰。那乱尸堆猛地被一圈绿色火焰覆盖,转眼便蔓延到了晋军后面,奇怪的是明明便要烧上身体,那绿焰却只停在了先前的尸体上,并不往活人身上去。
落在最后的晋军皆是一身冷汗,眼看着漫天的绿焰渐渐钻回尸体中去,莫名之余摸着自己尚有温度的脖子,竟是仿若隔世。
这一道诡异火海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回到了数息前,却也让那匈奴大军尽皆一诧,给了晋军些微喘息的机会。
晋军刚要趁隙多退一步,忽然一惊,但见左方崖壁上一道黑影倏忽间蹿到了近前,还未捕捉到他样貌,那黑影已是猛然一跃,从惊魂未定的众军头顶跃了过去。来者何物,是敌是友?所有人的心中不免一个猜测。
“臭小子倒还挺快,看老夫的。”这一声来从云端,两方兵将循声望去,见有五只彩色大鸟悬在半空,几点人影稳坐其上,好不神奇。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惊世骇俗了。老大露了一手,接下来便看我孙彻的。”一道身影直直地落下鸟身,“轰”然一声砸在了崖顶,孙彻扛刀在肩,拨开灰尘走了出来,朝着为首那黄发青年抬了抬下巴,老气横秋地道,“小子,劝你领着一众虾兵蟹将速速退去,否则休怪你孙爷爷手下没分寸。”
“稀奇得很,你凭甚本事叫我退去?”见状,那青年却不动怒,反是愈见兴奋地盯着孙彻,一派跃跃欲试的模样。
“凭什么?”孙彻似乎被问得一愣,心里嘀咕:这从天一跃的举动寻常人见了哪有不退却的,却不知道这厮脑子有多不好使?于是挥了挥睚眦巨刃道,“凭我手中大刀,谁也休想过到我身后去。”
“是么?那小爷我倒要尝试尝试了。”青年话音一沉,两腿一夹,坐下马儿吃痛竟是翻然跪倒,头一歪,便永远瘫在了地上。青年若无其事地站落地上,连膝盖都不曾弯曲一下。
见这一幕,翟莲心中陡然一紧,不禁脱口道:“此人好大的......好大的煞气。”
“煞气?老夫看他确非常人,只是亦未有何不同之处,小子何来那许多知觉?”长孙辅怪眼一翻,却是不置可否。
“莲小子,咱们一道下去耍耍如何?”
墨朴话音未落,却被谢灵一声惊呼打断了兴致:“啊!尸体......”
“这战场之上哪能没几具尸体,你这丫头真没见过世面。”
“尸体,活过来了?”公输韶花容失色,怔怔一声,立马别过头去。
“什么活过来......”墨朴不耐地眯眼看去,却见晋军又复乱作了一团。对面是一具具皮毛不附的尸体,缓缓拥挤着爬将起来,一道道指粗的绿焰不时从甲胄、颅孔内蹿出,原本的样貌再难辨认。
后军相抵,撤退不及,只见先前的伙伴皆都变作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瞪着空乏的颅孔凝视着自己。忽然一只绿尸猛地蹿上半空,紧接着一只只绿尸相继蹿起,目标自然是对面魂不附体的晋军。“啊”的一声声惨叫接连响起,那绿尸行如野兽,速度却是极快,寻常人哪里抵挡得住,很都便为战场新添一具亡魂。
最恐怖的是,被那绿尸撕食过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倒下,立马又变作了下一具绿尸,争相扑往靠近的人群。如此,绿尸之祸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地扩散了出去。
便在这时,一道青光急射入尸群,轰然一声中,数具绿尸皆被洞穿,“喀拉”一声相继碎裂。翟莲一试得手,当下脚才青碧,一路行去长剑独舞,剑身华光不绝,一时间杀得尸群大乱。
只是绿尸何止成千上万,逆元玄兵虽是其克星,一时间却也不能四方尽顾。
“莲小子太过狡猾,岂能让你一人独耍?”墨朴心思单纯,哪里能体会许多沉重,见了翟莲出手,自己哪里能落于人后。当下策鸟俯冲,手上不停,不一会便将三只木兽丢到了绿尸群中。
一头五彩斑斓的巨虎点了三只腥红血目,一剪劲尾如鞭,只一卷便将群尸打了个翻;一者形如白鹿,头生四角,四角竟同身子一般大小,见它一路冲去,势不可挡;最后是只怪鸟,头如蛇,生得六目四翼,三只脚爪乱蹬,一会跳起一会落下,每每被它经过,绿尸竟是无端倒下,却是最为怪异。
“绿尸太多,我们也去帮忙吧,死胖子你缩着作甚,莫不是怕了吧?”谢灵虽是面露厌恶,见了这等局面也不愿独善其身,见曹延缩在机关雀上,只探望着却不动手,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谢洵微微一顿,把她止住,指了指远处的东方道:“且慢,看来大事不妙。”
司马范领着前进快进,忽然耳中隆隆,一支大军竟是从宁平城四周无端杀出,正中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大字,屡屡叫晋军闻风丧胆,正是一个“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