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一半说不下去,沉寂半晌,心底无奈再叹一声,罢了,他所求的不过是她能随心所欲,她既喜欢这样,他又何必违背她的意愿,强做那让他们都不开心的事呢?
说服了自己,豫叔复又拿出往日的亲近,静静看着她,抬手,像长辈一样轻拍了拍她的头,哄道:“好了,早些歇着吧,乖了。”
目光一转落到楼景煦身上,眼神又是一冷,沉声道,“日后别太惯着身边的人,免得有人在外打着祁王府郡主的名号横行霸道,对你不好,知道吗?”
“嗯!”凤紫鸢应得乖巧而迅速,仰着小脸微微笑着,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豫叔点点头,看了楼景煦一眼,沉思片刻,终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这景煦是王爷请回来的,他原也不该过多管束他的,今日行事却逾越了本分,虽是因担忧郡主,却仍是不合规矩。
何况郡主也颇为看重景煦,他一个管家,不该,也无权将人遣走。
罢了,他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什么!日后多看着些,不让他给郡主惹麻烦就是了……
这般想着,郁结的心也松快了些,残余的些许气闷,豫叔带着教训今日失职的侍卫去了。
唉!人老了,禁不得气啊!这气不发出来他要憋坏了,罪魁祸首有郡主护着,他总得找些没人护着的发泄发泄啊……
凤紫鸢回身见楼景煦倚门而立,才想起他在等她。
“你有何事要同我说?”
“你今日为何不告而别?”
两人不约而同道。
夜风拂过,小院一时寂静无声,两人相向而立,恰一朵厚大的云飘过,遮住皎洁月光,凤紫鸢眸中情绪在暗夜中看不清晰,楼景煦只觉她今夜似乎有些压抑,压抑得令他竟也有些窒息。
“我不曾离开,只是去抓药。”
“抓药?需要那么久吗?”
“顺便散了散心。”
凤紫鸢语塞,好半晌,才鼓着脸抱怨道,“那你为何不说清楚!库房里什么药材没有,需要你亲自出去抓!”
楼景煦讽刺一笑,道:“解释?我同谁去解释?王府库房里有什么我又如何能知晓?便是知晓了,我又同谁去要?我一个护卫,王府的东西我要了便能给了?”
凤紫鸢被他问得一愣,心底有些不快,闷声道:“有什么不能的,你因我而伤,我还能克扣了你的药材不成?你说一声,有谁敢不给你的?”
楼景煦沉吟片刻,点头道:“唔,这样说来,却也是个道理。”顿了一顿,笑吟吟道,“你既如此在意,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那么,便请将我今日的药钱结了吧。”说着朝她摊着手,一副当场要账的债主模样。
凤紫鸢愣愣看着他的手心,眼角一跳,颇无语地扫了一眼他的脸。
“罢了,且记着吧,日后同你许我的补偿一并再结。”楼景煦又自顾自地收回手,看她一眼,问道,“你要同我说的便是此事?”
凤紫鸢点头,学着他的样子倚上门框,垂眸道:“我以为你走了,不告而别……”
楼景煦仰头望了望皎月,微垂眼睫遮住了幽深瞳仁,嘴角微扬浅笑,淡淡道:“我会走,但不会不告而别。相处这些时日,我自认同你算得上朋友,离开前总是要同你道声别的。”
凤紫鸢痴痴望着他清浅的笑微勾的唇,半垂的眼眸和慵懒的身姿,略微失神。
她有多久未见到他的笑了?
从未发现,原来她的情绪可以如此轻易被影响,只要他一个浅笑,便仿佛春风拂过心间衰败的山头,瞬间冒出蕴满浓浓春意的绿草。
“哦,那便好……”凤紫鸢垂眸低喃。
她还未能理清自己的心绪,只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对他有了想法,但要如何对待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她还需要时间。
缓缓也好……
暗夜沉寂,耳边偶有风吹梨叶泛起层层细浪的窸窣声响,安定了人心,宁静的夜色悄无声息地消弭了困扰两人的隔阂,虽仍未心意相通,可总算不再遥遥相望无法靠近了……
静默半晌,似是赏够了月色,楼景煦直起身子,缓缓道:“明日无需早起,也要早些休息,你好好歇着,养好身子,想学好轻功,急不得。”
“嗯……”凤紫鸢点头,正欲进房,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你不睡在隔壁么?”
“嗯?”楼景煦疑惑道,“何出此言?”
凤紫鸢踟躇了一会儿,咬咬下唇,道,“我进去了,屋内摆设同你来前一般无二。所以……”
楼景煦勾唇,斜眼看着她:“所以,你以为我离开了?”
凤紫鸢低着头,闷声应道:“嗯……”
楼景煦又笑了,嘴角弯弯,眉梢微挑,声音轻轻的,却格外勾人。
“这只是我的习惯罢了,不必在意。”
“什么习惯?”凤紫鸢仍旧有些不解。
“不在自己地盘以外的任何地方留下痕迹,毕竟我身份特殊。”
他十二岁起便开始接任务,当初年少,再如何有天赋也不过是个孩子,行事难免有疏漏,曾几度因未能完全掩藏踪迹遭人日夜不分的追杀,多次不眠不休地对敌,数次险些丧命,自此便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可你是以护卫的身份住在王府的,如此不留痕迹,不也惹人怀疑么?”凤紫鸢纠结地道。
楼景煦耸耸肩,满不在乎道:“若是在你的地盘上还有人敢对我出手,我确是防不胜防了。”
“你就不能暂时改改么?”凤紫鸢不满他对自身安危的不重视,蹙眉道,“你且有段时间要在王府待着,整日如此不累么?要丝毫不留痕迹,你换洗的衣物又是如何处置的?”
“我并非丝毫不留痕迹,只是不会留下明显属于我的痕迹。我如今的着装是王府护卫统一的服饰,自然是同寻常护卫一般交由丫鬟清洗。”
见凤紫鸢面露不豫,楼景煦难得耐心道:“于他人而言,我的来历本就不明,行为怪异些又有何特别?况且,我打着的是祁王的名号,有谁敢多言?”
这……
凤紫鸢还真是无力反驳……
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如此直白地在她面前坦诚自己利用了她父王的名头,怎么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还有问题么?”
凤紫鸢:“……没。”
楼景煦点点头,转身准备回房:“早些睡吧。”
“哦。”
“紫鸢!”顾千珣的声音在院门响起,带着些许惊疑,“景护卫?你何时回来的?”
“方才。”
凤紫鸢听出了她语气中淡淡的焦虑,忙问道:“怎么了?”
顾千珣解释道:“姿妍出去寻他了,如今天色已晚,她还未回来!”
顾千珣晚饭后便拉着孟姝在门房处等刘姿妍,王府护卫包围凤紫鸢的小院时又刻意压住了声,因此她们都还不曾知晓凤紫鸢曾被人挟持。
孟姝虽不乐意,更不满刘姿妍对楼景煦的重视甚至要亲自去找他,但此事说来她也有责任,刘姿妍既然管了,她就不能不管,所以尽管不满也只好听话地等着了。
期间顾千珣很是严肃地给她分析了利弊,也解释了刘姿妍重视的原因,孟姝最大的缺点是任性娇气,但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得进道理且知错能改,因此心下颇为愧疚,便心甘情愿地等了许久。
会在门房处等候,是因为顾千珣和孟姝都知道,凤紫鸢难过时不喜欢身边有人,她不愿意身边的人跟着不开心,而且比起安慰与开解,她更需要的是清净,她喜欢自己想清楚,而不是由旁人劝解开导。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至今也未等回刘姿妍,想起昨日所遇,顾千珣便忍不住担心。
“她一个人出去的吗?”
“嗯。”顾千珣担忧道,“莺翎日前回乡探亲了,姿妍近日都是独自出行的。”
莺翎是刘姿妍的贴身丫鬟,当初和雁翎一同到的祁王府,刘姿妍和凤紫鸢自小感情深厚,王妃便将莺翎雁翎分到两人身边。
对于贴身丫鬟,刘姿妍和凤紫鸢态度格外一致,不会轻易换人,她们宁愿不要人伺候,也不愿让她人暂代。
其实一开始刘姿妍只是嫌麻烦,无意间却将自小孤苦的莺翎感动得稀里哗啦,她和凤紫鸢才意识到自己对她们的意义有多重。相处多时,也有了些感情,本着能让人开心就不让人伤心的想法,她们便达成了这一共识。
以她们的身份来看,这一点其实很不可取,若是贴身丫鬟居心不良,主子就容易受蒙蔽受利用,后果如何不必多说,总之定然是弊大于利的。
刘老将军为此没少教训她们,只是收效甚微,两个倔丫头没一个肯听话的,刘姿妍还会阳奉阴违应付一番,凤紫鸢则是连个敷衍的态度都没有。
好在刘粼眼光独到,挑选的人都很安分,忠心耿耿办事牢靠,他们担心的事都不曾发生。
其实不止是凤紫鸢和刘姿妍看重自己的贴身丫鬟,顾千珣更是如此。凤紫鸢和刘姿妍尚可说是对她们的怜悯关爱,而顾千珣对柏薇,却是切切实实将她当作亲人的。
因为同是别人怜悯的对象,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多年来的相依为命让她们成了彼此的依靠,谁都离不了对方。
对顾千珣而言,柏薇甚至重过裴向谨,她可以不嫁裴向谨,却无法接受失去柏薇。当然,这一点她不会让人知道,包括柏薇,因为人最在乎的东西,恰恰也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人不怕有弱点,只怕弱点被人发现。
顾千珣,深谙此理。
“小姝呢?”凤紫鸢也急了,没见到孟姝心底的担忧便愈加浓重。
“她还在门房处等着。”顾千珣眉心笼起愁绪,紧攥着手中的罗帕按在胸口,眼底忧思漫延,焦虑地看着凤紫鸢,“快派人去寻姿妍吧,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近日发生的几件事,事事关乎她们的安危,顾千珣素来缺乏安全感,如今更是无法抑制的害怕,仿佛有些她担心的事正在发生。
事实证明,顾千珣不是杞人忧天,刘姿妍确实遇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