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轻轻触碰既灵右臂上的紫红,只觉硬梆梆的,一点也没有肌肤的柔软。
既灵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想到之前,她亲自把右臂抠得鲜血淋漓,还笑得疯狂,不免背后生寒。
蓦地,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那日复一日噩梦中拉回来;又一阵清凉,在她的额头融化开来,丝丝凉凉,消除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既灵抬眼望去,长安那如春般的掌心紧紧贴着她:“一切都会过去的。”
擎玥拿了干净的巾帕,半蹲着,轻柔地擦拭她臂间的伤口,可爱又傲娇地说:“有我医仙在,以后绝对不会留下疤的啦。”
没有嫌弃,没有厌恶,既灵尝遍了人情冷暖,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心底淌过一股暖意。
擎玥凝神为既灵上药,一刻也不敢分心。长安怕她疼痛,在一侧与她说说笑笑,以望转移注意力,时不时替擎玥擦掉额上的虚汗。
治疗前,还是如日当空,灼灼炎威,而此刻,却已是夏风徐徐,月明星稀。
擎玥喂了她一粒药丸,见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长叹了一口气。
长安吹灭烛火,拉着擎玥,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夏日的风,幽幽带着荷花的淡雅清香,扑面而来,未觉寒冷,只有说不出的惬意。
长安见擎玥累极了,扶着她在柳荫下的长栏坐下。
天并不算很晚,因为白日的炎热,园里的姑娘们都选择了这会儿到处散心,这里倒是没人。
长安眼咕噜一转,折回房里,出来时,端着一方玉盘,盛放着紫色玛瑙般的李子,在月光下,更显其晶莹剔透。
长安娇笑道:“之前落竹送了些李子,险些忘了,今晚正好用来解渴。”
注意到房顶有了动静,长安暗自一笑,坐到长栏上,将玉盘放在两人中央。
擎玥渴极了,拿了一颗,直接往嘴里塞。
“又没人跟你抢,你慢些,这些全是你的。”
长安望到房顶钻出一个脑袋,猛地缩回去,不大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往这边瞅……
长安忍着笑,对擎玥说:“味道可还行?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夏日里来一颗,当真是人间一大享受。”
房顶一道蓝色的身影窜了下来,如一道旋风,抢了玉盘就要开溜。
想溜?想得美!
长安死死拖住他的腿,任凭少年挣扎,愣是不放,手突然一松,却见少年的裤子被她硬生生扯掉。
长安慌张松开,尴尬了。
阿黎把裤子提上,恼羞成怒,恨恨地飞上房顶,道:“坏女人,我讨厌死你了!”
长安吐吐舌头:“不就是脱你一下裤子嘛,你个熊孩子,脾气也忒坏了。”
擎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回了一句:“我的李子……”
翌日凌晨,长安装了一大袋零食,爬上房顶,诱惑阿黎。
阿黎正在练功,眼皮也未抬,长安无趣,默默蹲在一侧,撇嘴,离家的小破孩,和他一个样,脾气又臭又硬。
作为一个母爱心泛滥的人,很是担心这孩子的未来啊!
少年睁开了眼,别扭的不瞅她,长安把大包的零食塞进他怀里,少年眼睛直了。
“乖,这才对嘛,再说,昨天你要不跑,我会拽着你?”长安赶在少年发怒前,下了梯子,“一会儿记得设置结界,很重要的任务。”
……
经过昨日的治疗,既灵的气色好了许多,擎玥却大惊失色:“毒素竟然从右臂渗透了五脏六腑?这毒是要与寄主同归于尽!只怕不出七日,你——”
长安问:“能治好吗?”
擎玥说:“我治不了,但师兄的针法能解天下之毒。”
“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长安沉思,不论如何,她们必须在三日内离开,有一线希望总好过绝望的等死。
既灵笑中有泪:“我已经在这世间走了一遭,死而无憾,可是看不到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受到惩罚,我死也不能安心。二位姐姐,你们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
长安和擎玥点头。
“我十岁那年,战争摧毁了我的家乡,父母俱亡,我走投无路,在醉生梦死前饿晕。醒来时,眼前是位美丽典雅的女子,从未见过那样温柔的女子,一笑,万年寒冰都会融化。我看得痴了,当时还在傻想,她莫不是上天派来解救我的仙女?”
既灵笑得讽刺,似乎是在笑她当年的想法是有多可笑。
“琼玖亲自教我学习弹琴奏乐,教我诗词歌赋,教我女子该学的一切,我认真以待,不敢有片刻马虎。她让我为男人跳舞,我跳!她让我侍客,我也去!哪怕心底再是排斥,但感谢她的相救,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来报答她,可是——”
长安屏住呼吸,呼吸有些沉重,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将是重中之重!
“一日,下了暴雨,仓促间,我躲进了一间破败的院子,不知为何,伴着倾盆大雨,我隐隐听到有人在哭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忽隐忽现,令人毛骨悚然。任凭雨下得再大,我却嗅到浓郁的血腥味,怎样也挥之不去。”
“我顾不上大雨,仓皇出逃,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院落,在门口被人堵住了。一道闪电划过,我看清了,琼玖脸色阴沉,恶狠狠地看着我,全然不似平日的温柔。我强装镇定,她不知做了什么,我感到昏昏沉沉的。再次醒来时,我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身周潮湿,气味难耐,三四个……没有面容的女子疯疯癫癫的,叫喊着‘你迟早跟我们一样’……”
既灵蜷缩成一团,双眼惊恐地瞪着,眼泪哗哗滴落,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一晚的惊恐,一个个没有脸的人,对着她傻笑“你迟早跟我们一样”!
这就是真相!
醉生梦死的秘密!
长安眸色深沉,卉见是传说中于大祭司的人,那日见琼玖对卉见毕恭毕敬,莫非这醉生梦死的惨案,和那位于祭司有牵扯?
如果是这样,那么巧,就不难解释帝都女子失踪案这回事了。
长安望向擎玥,见她脸色煞白,心中知道擎玥生在青山绿水间,行的是光明磊落之事,尘世的污秽肮脏,她怎么能知道?她的莫师兄反对她来尘世,也不是没有道理。
长安一手拉着擎玥,一手拉着既灵,试图给她们二人温暖,可是,她的手也是那样冰冷。
长安坐到古琴边,深深吐纳,摒弃杂念后,双手抚过琴弦,还是那首,大慈大悲静心曲。
一曲奏罢,既灵轻叹:“姐姐,你真的可以试试去做乐师,这里,真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
擎玥尝试炼制回颜丹,把她锁在内厢,不肯出门,长安陪着既灵说了会话,吩咐阿黎寸步不离的守着这里,随即出了房间。
一路走走停停,什么也不愿想,因为越想,牵扯到的就越大,不止是卉见,不止是于祭司……
不知不觉,来到训练场地,她寻了一处阴凉,四面蔷薇开得正好,随风摇曳,毫不艳丽,崇尚着“平淡美”,所有的烦恼,好像都沉浸在了这片花海柔香中,舍不得劳累心神。
唯有美景不可辜负。
长安眉眼间的惆怅尽散,她畅快地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论往后她做了什么,无论结果如何,成也好,败也罢,至少她不会敷衍地去做。
凡是尽力而为,没有什么是天定的,事在人为。
长安静坐,双手抚上琴,垂眸凝神思索,半晌后,她睁开眼,眸似琉璃,抚琴而唱: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首曲子,是那日沐星词所唱,她听着音调,觉得别扭,全然不似沐星词那般洒脱,沉思一番,改了几个音。
再弹,再唱,还是不大满意,寻着记忆,反复思考,斟酌沐星词的每一个音调,品味字里行间的韵味。
经过反复的修改之后,长安又弹了一遍,这一次,弦弦恰到好处,音音如甘泉流淌,诉说着相思离愁。
景妍被长安的琴声所吸引,悄悄坐到一侧,眼睛也不眨地看着。
末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少女用力拍着手,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滑下一颗泪珠,继而透出愉悦的表情。
“长安姐姐,听你弹琴,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长安揉了揉她的头发,开玩笑道:“那是自然,你姐我天资聪颖,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
“长安姐姐,我真的感到很幸福,别人弹琴,是为别人而弹,掺杂着自己的欲望,反而失去了曲子原有的灵动。可是,姐姐你随心而弹,这首曲子,容纳了你所有的情感,世上唯有真情,才是任何曲子所比不上的。”
长安凝视她片刻,忽而刮了刮她的鼻尖,叹道:“你这孩子,倒是心思细腻,比你姐姐,可是好太多了。”
景妍突然跪下,任凭长安怎样拉,都不肯起身:“长安姐姐,我姐姐做的错事,我都能猜到,还望长安姐姐饶恕她。”
姐姐犯的错,妹妹来求情?长安直了直身子,淡淡地说:“她若是继续犯错,谁也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