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马自小跟在莫及染身边,别的什么本事没有学到,偏偏学会了莫及染那副张狂桀骜的性子,除了莫及染,不允许有任何人骑在它身上,这就是“马威”。
可现在,令它鼻孔冒烟的是,害主人不要它的“坏女人”,竟然像个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
雪马四蹄飞扬,围着练武场转圈圈,只要一寻到机会,就想把背上的“坏女人”给甩下去。
在拐弯处时,雪马急速刹住步子,嘶鸣一声,巨大的冲力让长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长安张开双臂,死死抱住雪马的脖子,双腿夹紧马腹。
她知道雪马通灵性,企图与它耐心沟通:“雪儿,你主人不要你了,跟着我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非得鱼死网破吗?”
一侧的莫及染饶有兴致地看着,忽而捡起一块石头,准准砸到雪马大腿上。
雪马吃痛,哀鸣一声,快如疾风。
往常莫及染嫌它跑得慢,会毫不留情地指责,他对自己狠,对马同样狠,与他并肩齐驱的伙伴,绝对不能比他弱!
长安耳畔生风,杂草毫不留情得甩到她的脸上,她咬破嘴唇,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臭雪儿,你以后就是我的马了,你最好讨好我!不然以后你没饭吃!喂,说你呢!停下!”
莫及染听到长安不成方圆的威胁,双眸更加深沉,手中执了一块石子,破空而去,雪马受到重击,前腿屈膝在地,长安也从马上重重摔了下去。
她还没缓过气儿,莫及染几步上前,一把捏住长安的下巴,狠狠地盯着她。
莫及染的眼睛很漂亮,属于妩媚到极致的杏眼,顾盼间,本该是说不出的魅惑,但若是这样的眸子里带了点点寒星,仿若将人牵扯到遥远的极寒之地,遍体生寒,逃脱不掉。
“若是战场,你以为你有机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怕你还在耐心商量着,敌人的大刀已经将你斩杀!”莫及染越想越怒,纵然是再多么不舍,他都必须要这样做。狠狠摔下长安,毫不留情。
长安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发黑,容不得她多想莫及染的用意,莫及染已经一脚迎面踹来,长安大惊,慌张避开。
莫及染一脚重重踏在草丛里,连带着泥土污秽四溅。待他抬起脚时,那块杂草丛生的草地已是深深陷下去一大块,纵使“野火烧不尽”的杂草,也在这一刻彻底断了生机。
长安惊疑不定!不敢相信,若是那一脚踩到她的脸上,会有什么后果。
长安被时刻隐忍的怒气终是被一次次挑起,早在出了醉生梦死,她便意识到护身的兵器不能丢,寻了把匕首随身携带,以防不测,现在终是派上了用场。
但对于长安的小把戏,莫及染只感到好笑,狠狠掰过长安的手臂,动作快准狠,甚至没有看清他出手的动作,而他又恰恰精通医术,知道哪个穴位最让人痛不欲生,长安痛苦地闷哼一声。
她被逼到了绝境,即使在醉生梦死,她好歹有尊严,有胆量保护自己,与各种阴谋诡计斗智斗勇。可到了莫府,在莫及染面前,因为对擎月身怀愧疚,她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退让,而莫及染却把她仅剩的尊严狠狠践踏。
“莫及染!你若是想我死,就给个痛快!不必一次次羞辱我!”长安双眸被愤怒充满。
“这也算羞辱?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羞辱!我告诉你,这辈子,你注定是逃不出去了,你一日无法证明你自己的实力,那就必须听我的差遣!”莫及染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这无形中给长安施加了无尽的压力,如一张巨网将她层层包裹,望不到尽头,无法呼吸。
两人如斗鸡眼似的互瞪着,谁也不让谁,不同的是,长安眸中闪烁的是深恶痛绝的恨意,而莫及染那绝美的杏眸里,几分冷意,几分惋惜,最后被深沉如星海的眸子覆盖,可是,唯独没有恨意,一点也没有。
雪马在一侧歪着脑袋,眨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暗暗交锋的两人,深感无趣,不由得马啸一声,打破了僵硬的格局。
莫及染一声冷笑,松开长安,拍拍衣衫上的灰尘,等到直起身子,他又恰到好处得收敛了一切情绪,似乎是觉得在这里逗留一刻,对他都是一种煎熬,当即扬袖离去,行到栅栏处,他倏地止了脚步,夏日灼热的阳光淡淡扫过他,未留下片刻的温度,那抹红色依旧寒气慑人。
莫及染未曾回头,语气咄咄逼人:“莫府不养闲人,莫家医馆恰恰缺少人手。”
长安唇边挂着嘲讽的笑,倒是真的没有力气再惹怒他了,仰躺在草丛里,嗅着混着泥土的草香气,夏风微微拂过,说不出的清凉,连带着屈辱感也消减了几分。
过了很久,在她以为莫及染已经离开时,一声低沉缓和的声音徐徐响起,空旷幽远,仿若来自天边,“对于玥玥的事,我不曾怪过你。”
长安听到此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而莫及染已消失在青青草地上,在遥远的天际,低垂的藤蔓下,留下了一道狂傲而孤寂的身影,刻着阳光清冷的斑驳。
莫府布局精妙,在莫府初建时,一位云游四方的方士恰恰路过,因与莫及染脾气性情相投,当下大笔一挥,为莫家的府邸画下详尽的建造地图。
莫府看似不大,却浩入瀚海,布局精妙,一草一木,皆是经过悉心布置,用以迷惑敌人。一方小小的地盘里,错综复杂的路线,遮天蔽地的藤蔓,埋伏机关,数不胜数,稍一走错,万劫不复。
望月阁,正是莫府最特别的一处。
自底处曲径通幽处,一阶阶竹制台阶用铁链层层累积,周围被茂密繁盛的藤蔓完全覆盖,若不是仔细查看,很难发现这么一处幽径。
经过曲折盘绕的台阶,峰回路转,渐闻水声潺潺,行至顶端,眼前则是豁然开朗,有亭翼于泉上,依山傍水,乃是古朴长亭——望月阁。
蒙蒙拨开层层藤蔓,向下看去,诺大的练武场内,长安小小的身躯,摆成“大”字型,认命般的瘫倒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他笑摇摇头,摸摸鼻子,看着慵懒地侧卧在竹藤的莫及染,道:“看来她被大哥折腾得够可以,只是大哥,这样着急下猛药,会不会适得其反?若是她一时承受不了……”
莫及染翻看着手中的竹简,将斟好的百草酒一饮而尽:“她的心中有未了的事,哪里能轻言放弃?何况她又是牛一样的倔脾气,指不定她现在想着怎样剥了我的皮最好。”
蒙蒙有些幸灾乐祸:“确实有可能,背地里搞小动作,她尤其擅长。大哥你可以时刻小心了。”
莫及染心中甚是烦躁,将竹简随手抛开,不知从哪扯出一把镀银边框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扇子呈黑色,用的是落日帝国上好的雪松木,做工精巧细致,仿若一件极其精美的艺术珍品,扇面上面清晰可见一轮圆月,扇柄出依稀刻着字迹。
莫及染修长的指尖拂过扇柄的字迹,心中越发烦躁,扔了折扇,走到窗户旁,撩开重重藤蔓,似是对蒙蒙说,又像是将这句话映在自己心底:“不知不觉,三年已过。”
他眸色微深,面上是历经沧桑的风霜,虽看不见,却是刻在骨髓里的。
蒙蒙自是知道他口中的三年代表着什么,敛了笑意,神色多了些凝重。
“三年前一役,落日帝国大败,主君流落云起帝国为奴已有三年,当今帝王云清澈怀有仁心,或者觉得沦为丧家之犬的王不足以为虑,因此只折辱,还未下杀手。但朝中大臣,多有反对之人,都巴不得云清澈杀了主君,以绝后患。”莫及染冷哼一声,眸中含了杀伐果断的冷酷。
蒙蒙点头:“王现在处境很是危险。”
莫及染的视线从长安身上转回,望着天际的一片云,下定决心:“所以,我们必须将预计的时间缩短一年,王一日还留在云起帝国,面临生与死的隐患越多,至于姬长安,传言中的宫灵巫女,倒真不是吹嘘,她身上的秘密,超乎我们的期料,也不枉我费力历练她。”
蒙蒙赞同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张张嘴,不知说还是不说。
“有什么话你直说。”莫及染蹙眉。
“大哥,小姐救得那人应该是云起帝国上任祭司吧,虽然于昼总想拉拢莫府,但他一向爱权爱财,因着我们的人的贿赂,他对王的事情也保持中立,对我们有益无害,而沐星词,此人正义凛然,心机深沉,若一旦回归云起,那将来。。。。。。”
莫及染沉默,沐星词在三年前无缘无故失踪,于昼凭空出现在云起帝国,成了新一任的祭司,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事,路人皆知。若沐星词重掌祭司一职,定会重整内顿,那个时候,王也就危险了。
沐星词的存在,对他们,对整个落日帝国而言,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莫及染心烦意乱,不愿谈论这个话题,重重扔下藤蔓,一道寒芒划过,三根银针准准射进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