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说。”长安立刻见风使舵,摆出一副友好的样子。
莫及染瞄了一眼长安,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双颊微红,眼中写满了大大的“忿忿不平”。
他自是知道长安心底的不乐意的,不由得觉得好笑。
长安和他往常见到的女子不同,她时常戒备很高,善于用伪装隐藏心中的伤痛,以致表面上看,她总是那般没心没肺,可是,偏偏她又十分固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只是,她还缺少火候,缺少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的狠辣。
长安恰恰像极了一匹野马,骨子里有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容旁人践踏的自信。
可这个肉弱强食的世界,每处角落里,都充满肮脏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哪里仅仅需要自尊自信便可全身而退的?
说到自尊,就连曾经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风亭雪,不都是在这云起帝国苟且偷生,抛弃一切荣华富贵,任由自尊被践踏于地,当牛做马,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吃着下人都难以下咽的食物?
想当初,落日帝国先帝早逝,风亭雪那时不过八岁,当时先帝子嗣众多,他年幼乖巧,一副顺从的模样,被摄政王看重,力排众议,拥护他为帝,以图将他变为傀儡君主,甚至谋求整个帝国的霸业。
记忆如花开花落,似潮水般将他带回过去。
他那时刚刚逃出云起帝国,被当成间谍抓回落日帝国皇宫,被处以死刑。
晚霞如辉,映得天空都像是被殷红的鲜血所覆盖,在绝望不甘的来回交替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是风亭雪救了他,风亭雪也不过五六岁,记忆里的他,眉清目秀,乖巧温柔,连说话都是软软酥酥的,那时的风亭雪君父还在,他生活在温柔富贵乡里,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尊贵了。
那时他便知道,风亭雪,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人,他骨子里有种倔强和不服输,但他又是一个能忍的人。
被摄政王威胁,他忍。
被强迫迎娶摄政王女儿为后,他也忍。
跟个孙子一样,委曲求全,小小的身影,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挺直了腰杆,彻夜练武。
而属于风亭雪的这个秘密,也只有他,莫及染知晓,他也终是得到风亭雪不同的对待。
两个小小的少年,每到夜晚,提高自身实力,操练心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是一举拿下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直到现在,莫及染仍然记得,风扬起那个少年的发丝,仍如往常般乖巧礼貌,只那凌厉的眉宇后依稀可见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严。
忍!大丈夫,能屈能伸,果断残忍,才能谋求更多,完成大业!
莫及染的表情淡了几分,吹响竹哨,低沉舒缓的哨音过后,一声澎湃的马啸从远方传来,似是在回应竹哨的低沉呼唤。
烈马嘶鸣过后,震震马踏声响彻在练武场,向着他们飞奔而来。
长安只觉一场疾风呼啸而来,幸而练武场只是长满了杂草,若是漫漫黄沙,只怕伴着骏马而来的,就是风沙尘暴了。
那匹烈马嘶鸣而来,伴着呼啸风声,杂草肃肃。
近了些,才看清它的外貌。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正值健壮时期,身上无一丝杂色。
它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之物,连马鞍缰绳都无,趾高气昂的样子,和莫及染有几分相近,都是目中无人,狂傲不羁,不知天下为何物的样子。
快要逼近长安时,马儿高高抬起前腿,鼻孔哼出的热涌喷在长安脸上,似要将长安践踏于双蹄之下。
长安瞪大眼睛,明明有机会躲避,她却一动不动,握紧双拳,暗暗做着较量。
她很清楚,莫及染今日来是为了游戏,无论游戏结局如何,但就现在而言,就算她打不过他,被马践踏于地,也绝不能在气势上输了。
同时她也在赌,莫及染舍不得让她这么轻易死去。
无关输赢,只为了仅剩的自尊!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烈马也懂得给人下马威,存了玩心,仅仅是想吓吓她。
见蹄下之人并没有臣服在它的马威下,不乐意了,准备下猛药时,得到莫及染的吩咐,复又老老实实收起前腿,高大的身躯卧在草丛里,毛茸茸的脑袋耍赖得蹭向莫及染,似是行礼,又似是依赖。
莫及染想必是极爱这匹马的,眉宇间带了温柔,宠溺般的抚过马儿的背,略带嗔意地责备:“雪儿,你又淘气了,却还是孩子心太强哦,你想想,若是对手不是她这么笨,你往后若是吃亏了可怎么好。”
长安听着莫及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气笑了,连带着那匹马都不待见了,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和他主人学得一模一样,瞧瞧,连莫及染眼里的不屑冰冷都学得有模有样。
莫及染宠爱地拍拍雪儿,直起身子,对长安的态度与对马儿是天上地下,“今日,我将我最宝贝的雪儿赠送与你。”
“赠送给我?”长安怀疑自己听错了,说好的游戏便是赠马?她狐疑地看看莫及染,再看看卧在草丛里撒欢的马儿。
雪马欢快地撒欢,却不见莫及染像往常一样逗它玩,疑惑地抬起脑袋查看,雪马好歹拥有上古血脉,通晓灵性,当下便懂了莫及染的意思,哀鸣呜咽一声,哀凄之声令闻者悲伤。
莫及染不理会雪儿,自顾自地说:“当然,游戏可不止这么简单,今日,你若是彻底驯服了雪儿,今后莫府中人,全唯你独尊,对你马首是瞻。相反,你若是今日无法驯化它,今后——”莫及染语气转冷,“听我安排!”
“若是我驯服的了,我要离开莫府你也愿意?”长安继续狐疑,虽然与莫及染相处不过一日,但她分明感受到莫及染的高傲自大,若仅仅是驯服了此马,让整个莫府听她差遣,这个代价,有点大。
莫及染眸色微深,说话可是毫不留情:“等你真的驯服了雪儿再说吧。”
长安最讨厌的便是莫及染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当下冷哼一声,便要去骑马。
雪马还在为主人抛弃他的事难过,鼻孔朝着长安,涌出热气腾腾的浪涌,它双眼含泪,可怜兮兮地望着莫及染。
莫及染表情冷淡,连妩媚的红色都不能将他冰冷的气质缓和,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雪马身旁,抬起腿,重重一脚踢到雪马的腹部,雪马呜咽一声,极是委屈地站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的主人便是这个笨女人,你若是再矫情,下次就把你炖了。”莫及染几近残忍地说道。
话是这样说,但看到马儿腹部,洁白如雪的皮毛上留下的脚印后,还是忍不住怜惜。想起当日它还是一匹糯糯萌萌的小马驹,转眼十个年头,它已是他并肩齐驱的伙伴,十年风风雨雨,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
但莫及染到底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他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当下举步维艰,国将不国的局面,儿女情长倒真是微不足道,当下一狠心,闭上眼,再不去看楚楚可怜的雪马。
长安看出他们情深意重,微微感动地开口:“你何必这样对它,都说畜生无情,却殊不知,畜生才是这天底下最重情义的的生物。”
“你烦不烦?游戏已经开始了!”莫及染扬起俊眉,满满的不耐烦。他长长的睫毛下覆盖了眼中任何情感流动,清丽绝美之姿的盛颜,被狂傲的嗜血红袍染得尽红,冰冷中透着妩媚。
长安看得有些呆,恍惚间觉得被扯入了无尽的黑暗中,黑暗的尽头,是妩媚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张狂红袍。
通体雪白的雪马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未来,嘶鸣一声,不再纠缠,微微躬下前身,以最卑微的姿态向莫及染告辞,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继而它站了起来,抖动了一圈全身的毛,马威外露,威风凛凛地瞪着长安。
长安一咬牙,靠近雪马,岂料雪马狂妄得很,恢复了它高傲到完美的风姿,居高临下地与长安对峙。
长安冷笑一声,声东击西,向相反的方向行走,趁着马儿马脸懵逼状时,一个纵身,飞速越上了马背,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臂紧搂着雪儿的脖子。
雪马知道吃了暗招,怒不可遏,扬起雪蹄,剧烈晃动着身子,来回奔跑,试图把长安摔下马背。
长安自幼生在葛滕族,见都没见过马,更不要说骑马。刚刚逞英雄不服输,如今在一匹得了失心疯地烈马背上死命攥紧,耳边风声鹤唳,脸颊被迎面而来的杂草划得生疼。摔下来不可怕,可怕的是,莫及染开出的条件。
长安被颠簸地险些吐血,雪马带有上古神血,发起狠来绝不容小觑,扬起双蹄,在练武场没命地奔跑,莫及染反倒成了闲人一个,悠闲地靠着栅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人一马的抗争,虽然在他心底,已是有了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