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身后这位是哪位大驾?”
贞儿抬眼看了看长安,见长安满脸迷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心渐渐下沉,头伏地更低,一五一十地坦白:“家主,奴婢错了,误以为她是莫府的新人,一时疏忽,让外人得了空。”
因着莫及染站在高高的假山上,长安不得不抬头仰视。
假山上,那个妩媚张扬的男子,略带几分残酷的笑意。他随意捡了颗石子,举止慵懒,却精准无比地砸到池子中央的荷花。
一霎那,娇艳的花瓣七零八落,仿若天女散花,绚烂缤纷的美丽过后,最终凋谢在万倾碧水中。
最后一花瓣沉寂在水中时,莫及染冷漠残酷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日后莫家对穷人施粥的任务,你倒是可以试一试。”
贞儿应是,心下却松了一口气,家主亲自给了惩罚还好,说明还拿她当做莫府的人,她还可以继续呆在莫府,若是像之前家主对待叛徒那样,贞儿心里一阵哆嗦。
家主不走,贞儿作为下人,自是不能走的,眼角恨恨瞪了一眼长安,继而深深拜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莫及染高高在上,冷冷打量着下方傻愣愣的女子。清风吹拂,扬起她额前的碎发,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淡淡的剪影。她微仰着头,阳光衬得她白皙明亮。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略带忿忿的大眼睛。
莫及染笑了,冷冷出声讽刺:“这位小姐,不知前来莫府何事?”
原本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欢欢喜喜的擎玥,她的莫师兄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字字逼人,长安眼圈陡然变得通红,她慌忙垂下头,掩盖自己的失误。
莫及染冷冷盯着她,过分漂亮的眸子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在莫及染的注视下,长安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双手捧着荆棘,高高举起。等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那一瞬间的水汽氤氲,消散于和煦的夏日轻风下,仿佛不曾有过。
“姑娘,你不要以为可怜兮兮地下跪,我就会对你擅闯莫府的事不予追究。”
长安怔怔地望了一眼莫及染,倒是没被他冰冷刺骨的话吓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反而从他带着冷意的眸中看到几分狡黠,他像只……小狐狸,正在得瑟到兴致勃勃看笑话的千年小狐狸。
单看那得瑟的神情,再配上那酷似未明神女的脸,长安脑海里竟浮现出月阁阁主离的身影,同样贱嗖嗖的,让人想要一拳打上去。
长安咬咬唇,把打人的冲动憋到心底,想到擎玥,声音又带了哀伤:“对不起,莫家主,我是擎玥的朋友,我来这里是——”
“玥玥?我听着,你继续说。”莫及染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在听着无关风月的事,没有一丝紧张的样子。
“对不起,擎玥她是被我害死的,所以我来负荆请罪,你尽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你饶我一命,我会为擎玥报仇雪恨。”
半晌等不到莫及染的回话,她抬头去看,莫及染已经从假山上慢悠悠走下来,红衣似血,不疾不徐地走在青青草色中,没有一丝违和感。
莫及染走到长安身边,猛地扯过她背后的荆棘,长安只觉后背像被人活剥了一层皮,眼前一黑,豆大的冷汗冒出。即使穿着淡红色罗裙,依稀可见血迹斑斑。
莫及染把玩了一圈荆棘,随手扔到草丛里。
紧接着,他一把捏住长安的下巴,迫使长安不得不仰起头。这么近距离看去,莫及染眼中含了浅浅的怒意,他指尖微凉,两道俊眉高高挑起:“玥玥怎么了,说!”
“醉生梦死发生了大火,一夜之内,化为灰烬,擎玥她——”长安被莫及染捏的很痛,俏脸微微有些发紫。
长安未说完,莫及染粗暴地打断她:“你是干什么吃的,发生大火?为什么你可以逃出来,玥玥就逃不出来?”
毫不留情的指责,仿佛长安只如莫府普通下人一般。
“我也想救她,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去那儿,就已经发生了大火,吞噬了所有的一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安嘶喊道,莫及染果真是个了不得的人,三言两句便把她的神志给击溃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你贪生怕死,弃玥玥于不顾呢?”莫及染冷冷嘲讽。
长安不说话了,凝视着莫及染,似是不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种话。她陡然站起来,惨然一笑:“随便你怎样理解,终是我害了她,我来就是想说一声,他日我若了了心事,必定前来谢罪。若是你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莫及染望着长安决绝的背影,脚尖一点,被遗弃在草地上的荆棘顺着他的脚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莫及染手执荆棘,两三步挡住长安前行的路,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过荆棘:“想走?你问一问,进了莫府,还能出的去吗?”
莫及染懒懒一笑,一句话说完,荆棘上的刺被他扯得一干二净,他手法娴熟,眼神专注,仿佛在做着天下重要的大事。
“你想干什么?”长安隐隐有了怒意。
“很简单,陪我玩个游戏,你若是输了,留在莫府,听我的安排。”
匍匐在地的贞儿竖着小耳朵,时刻关注着二人的情况。听到家主竟然有兴趣到找人玩游戏,险些没晕倒过去。
家主找人玩游戏?别开玩笑了!家主性子极冷,一年半载也听不到家主说几句话,他为人又张狂到唯我独尊,即使对待同胞妹妹,也没过几天好脸色。贞儿心惊胆战,家主今日话出奇得多就算了,这又是闹哪样?
“抱歉,我没兴趣。”长安径直绕过莫及染,循着记忆,朝着藤蔓走廊走去。
她不知道所谓富家子弟口中的游戏是怎样的,现在,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莫府。
贞儿还在为家主今日的反常胆战心惊,没料到长安竟然也不识好歹,竟然拒绝了家主!贞儿的头脑轰得炸开,默默将头埋得更低,她无法想象家主暴怒的后果。
正如她所想,一声尖锐的声音破空炸裂,同时听到那不知好歹的女子的闷哼声。
朗朗青天下,莫及染红衣胜血,那一抹赤红,桀骜张狂,令天地都黯然失色。偏偏他的眉眼冷淡,眼中是看遍生与死的的冷酷。一冷一热,漠然中带了狂傲,残酷中又带有胸怀天下的悲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他身上,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让人误以为,这便是最真实的他。
长安硬生生受了莫及染盛怒下的一鞭,身体踉踉跄跄得扑倒在地,莫及染那一鞭,恰好打在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后背上,扯开一道长长的鞭痕,贯穿上下。
原本还只是又酥又痒,未觉有多痛,可下一秒,整个后背滚烫似火,由外到内,疼痛慢慢加剧,像是被人撕裂开来一般。
长安喘着粗气,双眸紧闭,死死抓住能给她唯一安慰的杂草,整个人痛得蜷缩在一起,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叫出怯懦的哭喊声。
莫及染神情冷傲,伸出修长精致的手,划过荆棘,指尖沾了滴荆棘上的血珠。阳光下,那滴血珠圆润饱满,仿若天底下被匠师悉心雕刻的珍品。
莫及染细条慢理地合拢手掌,将那琉璃似的血水晶映入肌肤,他十分厌恶地扔掉荆棘,冷冷地欣赏着奄奄一息的长安。
长安狼狈地半趴在草地上,尝遍了一轮轮的灼热刺痛,当真是刻骨铭心!
过了许久,她挣扎着缓缓站起,嘴唇已经被咬破,渗出滴滴血丝。她强迫自己控制着抖动的身体,狠狠地瞪着莫及染。
眼前这人,哪里像擎月口中完美无缺的师兄,狂医及染?玉树临风,宋玉难以自比?胸怀天下,愿舍一人兼天下?全是屁话!
她所见到的,不过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纨绔子弟,是个狂傲自大,唯我独尊,欺负柔弱女子的卑鄙无耻之徒!
“不要这样瞪着我,你今日擅闯莫府,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莫及染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口,仿佛长安是有多么巴不得他打似的。
冷汗滴到浓密的眼睫毛上,眼前变得模糊,长安仿佛看到了阳光下,活泼开朗的擎月,笑颜明媚,与世无争。
如果将映在她身上的疼痛比作莫及染对擎月的关心,那么,他对擎月,必然是心疼爱惜的,不然,也不会发这么大的怒火。
想清楚了这层,长安真心替擎月感到高兴,疼痛也变得不重要了。
“既是这样,我可以走了吧!”长安轻声开口,语气平淡如水。
“还是刚才的话,陪我玩个游戏,你若是输了,必须听从于我的安排。”
这是要囚禁她一辈子?
长安闻言,怒瞪着莫及染,见他冷冰冰的样子,无奈地垂下头,嘟囔道:“我若是赢了呢?”
莫及染傲然一笑,摆出那贼贱贼贱的表情:“不,你永远也不会赢,尤其是在我面前。”
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