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张东旭说到“黄铺了”,到让吴善宝着急起来:“快说说咋回事儿?”
张东旭不慌不忙地举起酒盅:“把这盅干了我再说。”说着一扬脖把酒盅里的酒倒进嘴里。
别人都跟着喝干盅里的酒。张东旭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这一举动给黄三良急的没法,拿起酒壶边倒酒边说:“张掌柜,你快说到底咋的了。”
张东旭咀嚼几下,笑眯眯地说:“着啥急,天大老早。想听我就从头说。”
黄三良给自己倒上酒,放下酒壶说:“咋不想听,人都说买空卖空赚大钱,还没听说关门的。”
张东旭放下筷子:“这事多了去了。从有信托交易以来,不少人血本无归,甚至丢掉身家性命。入了这市,可不管你官大官小。谁家的买卖。只要判断错了死输没赢。话说,张大帅对信托交易不看好,对给他看铺子的掌柜明令不准入信托交易所搞投机倒卯。也是,张大帅也怕手下人搞信托交易弄不好会亏空的。不过啥事都有个例外。郑家屯的庆畲号掌柜就不听邪。张大帅只让掌柜的给他搞现货买卖,不让搞信托交易。可这掌柜的见人家在那里赚了不少钱,心里就剌挠。就偷偷摸摸进场交易。开始时是小心翼翼,不大投注,还真让他尝到了甜头,赚钱时候多,赔的时候少。就这样胆子渐渐地大起来,以为这里赚钱很容易,引得他投入量越来越大,总是说再投最后一把就收手,可老是忍不住。这叫得意之时忘缩手。在进行一次大的赌注后,形势一下逆转,粮价一跌再跌,让这个掌柜没有想到,想止已经止不住了。结果赔了不少。”
郑庆义忙问:“他不着急卖,拖一拖不行吗?到时候的时候再化市呗——。”
张东旭看了郑庆义一眼:“你以为挺挺就行了?哦——,也许,当时啥情形不太清楚,八成是不合卯不行,那是张大帅的买卖,要行的话能不给面子?”
吴善宝瞪大眼喊道:“哎呀,张大帅还不得收拾他呀。”
张东旭叹口气说:“肯定好不了,听说这位掌柜自去奉天赔罪,再也没有回来。”
郑庆义想了想说:“是不是有人捣鬼。故意让这个掌柜下不来台。”
张东旭赞许地说:“寒山总是能想到别的地场。这事八成有。所以说呀,我劝你不要务这个道,弄不好搭进去不值得。”
郑庆义笑笑说:“大哥,我还没试试,咋知不行?既然人家都行,我也赌赌。到时候的时候,出水才见两腿泥。”
张东旭见郑庆义这么说,知道是劝不回头了,于是说:“你真要是想干这行,不能象赌博似的那样贪心,差一不二就得收手。你能有把握控制自己,不贪大,我就帮你。”
郑庆义放下左手里的筷子,挥了挥说:“大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况且,我是给人家扛活,没分寸还行?”
张东旭仍不放心地说:“你不过是个掌盘的。回去跟你东家好好商量商量再说。”
郑庆义一听张东旭这么说,还让他找东家商量,一时激愤性起:“大哥,别看我只是个掌盘的。让我干!我就得说了算,说了不算干它多憋气。我这东家就是心眼儿小点,开始时放手让我干,现在动不动就限制我了。不过没事,背着点他,赚了钱他该乐了。”说着右手端起酒盅一扬脖喝干了一盅。左手拿起筷子挟一筷头子菜,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张东旭看了看郑庆义,动情地说:“你也不是久居人下的人,还是自己开一个买卖吧。”
郑庆义嗨了一声说:“大哥,不瞒你说,我不是没想过。那暂蒋掌柜还跟我说。还说只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东家收留我,真不知我现在在干啥。不到万不得已……,唉,到时候的时候再说吧。”
黄三良喝了口酒:“老弟,你要是能出号自己开买卖,我也出号跟着你。”
突然听到“叭!”的一声,这是隔壁传来重重的拍桌子声。
重重的拍桌声过后,就听有人大声地说:“都说胡子可恨,我看他们就不是人。”“这帮人也不是正经胡子,有奶就是娘,你说他们能是人吗?”
又有一人说:“听说这股蒙古胡子头。跟小鼻子的黑龙会有关系。”
“没错领头的是由一个叫青柳胜敏的,还是什么骑兵大佐,活该,打洮南没干过吴大舌头,被乱枪打死。这伙不是人的东西们才蹽到郭家店来。”
“要打就打绝他,这一来郭家店那儿得遭殃啦。”“那还用说,最遭罪的就是老娘们啦。”
“那个胡子头就是个狼崽子,想当初,他十几岁在长岭要饭时,饿昏在一姓王的大户人家门前,要不是王家大户救了他,骨头渣子早都没了。”
“听说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带人打王家大户,扬言‘统统抢光、烧光’。”
“可不是,还好,他认出了老太太,马上跪在老太太面前叫干妈。这样的人还能当干儿子吗?老太太当时就说:‘我以为养个有出息的人?哪知道你是个狼崽子,当初救你真后悔,咋不捏死你了。’一听干妈这么说,这小子可能良心发现,朝天放两枪就走了。”
几个人正毫无顾虑说着。跑堂过来大声地说:“诸位、诸位,酒喝到兴头上了。能来小店捧场万分感激,我陪各位喝一盅。来,先倒上,这壶酒是我孝敬的。”
跑堂给这个几个客人倒上酒后说:“来,先干为敬……。诸位,我脑袋瓜子皮薄,我知道诸位都是好人,大老远来捧不容易,东家这小店儿在这开的也不容易。这儿是啥地场,日本人说了算的地场,隔墙有耳。头两天有人多说一句,正好被大衙门的人听到了,你说整到大衙门里那还有好?我是为哥几个好。还希望哥几个多来奉奉我。不多说了,扫诸位的兴了,我再奉送各位一人一壶酒,来,满上。再来一盅为哥几个陪罪。”
听到这里张东旭几个相视一笑。
张东旭小声说:“小酒馆,就是一边喝一边山南海北地扯,这疙瘩离大衙门近就得小心了。”
郑庆义随口说:“咱不扯那个,就唠交易所上的事儿,还能把咱咋的。”
张东旭笑笑:“说的到是,不过,有些事还是知道些好。”说到这就压低声说:“梨树有个占三山听说过吧。”
黄三良马上接话:“听说过,这小子挺恶。”
张东旭喝口酒后抿抿嘴:“就这小子就跟他们说的蒙古胡子干上了。”
吴善宝一听就“哎呀”一声:“他那几条破枪还敢跟人家干?”
郑庆义忙说:“吴老善,那么大声干啥?”
吴善宝不好意思禁禁了鼻子,压低声说:“张掌柜,你快说说咋干起来的。”
张东旭一笑说:“看你急的。是这样,蒙古的这伙胡子跑到郭家店附近,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张大帅派张景惠带兵围剿,胡子得信后慌忙就跑。走时不但带着财宝,还有不少女人。不想途中遇到占三山。占三山一看竟敢在自己的地盘下手,这还了的,马上带人就追打。蒙古胡子逃命心切,只好扔下财物,放弃女人,逃命去了。”
郑庆义说:“占三山还算仁义。兔子不吃窝边草。”
黄三良:“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张东旭:“事还没完,张景惠为此招安了占三山。占三山还认张景惠干爹。现在可是奉天大长官了。”说到这儿,张东旭突然提高了声音:“知道我为什么提占三山吗?”
郑庆义三人没懂张东旭的意思,都瞪着眼睛看张东旭。
话说张东旭说完就挨个看,见没人接茬,最后目光落在郑庆义脸上,盯了好一会儿,见郑庆义也一脸疑惑,不觉叹口气说:“寒山呐,我先所说的庆畲号的事,是想吓吓你,让你知难而退。可你却像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但没当回事,反而到激起你好赌之心。既然如此,我又说了胡子占三山,好象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劝你不要入这行,有钱的整不好都倾家荡产,你连自己的铺子都没有,别给你东家整扎约喽。”
郑庆义神色凝重起来:“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但凡市面上不管什么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影响到信托交易。道理我说不清楚,这个感觉还是有的。大哥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乱整的。早晚也得开自己的铺子,只是现在还不行。”
郑庆义说到这儿,拿起酒壶给张东旭满了一盅酒,又端起自己的酒盅和张东旭碰了一下:“大哥,就冲你这肺腑之言,我铭记在心,我回去就跟东家说,这个市我一定入!到时候的时候,看我的好吧。”
占三山真名没人知道,自己也没报过。只知道他祖籍山东6岁时随父亲逃荒来到梨树县定居。长大后为混口饭吃当清兵,居然当上了哨官。因生性野蛮鲁莽,常常顶撞上司,受到排挤。后来到黑龙江的黑河、佳木斯等地驻防,时值日俄战争,连年战乱,贫穷和饥饿笼罩着关东大地,加上官僚地主压榨,无法生存的民众被迫上山当了胡子。占三山看大清王朝没落,清军待遇十分低下,带着自己一部分手下人,投入黑龙江的一处绺子,当了二柜,大柜死后,占三山带着一部分人回到梨树。从此报号“占三山”,横行梨树,成了有七、八百人的最大一伙绺子。后来,占三山虽然没有直接和赵正义正面发生冲突,但也伤害了赵正义,这是后话。
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国内外发生了很多大事。第一次世界大战还在进行着,影响粮食经营已逐渐显露出来。以出口国外为主的老客明显减少。进两年来,日本帝国主义加紧对东北的侵略行动,采取扰乱金融秩序以撼动经济基础。奉票不断地贬值,造成经济恐慌。最初,五站还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粮谷市场,满铁附属地对粮谷的交易也未进行统一管理。但是,已有掠夺粮谷机构的存在。这就是三泰栈,三泰栈通过南满铁道,东北盛产的大豆、豆饼源源不断地从五站流向日本。当然,日本三泰栈在站内设分号后,还大量推销日本商品是其主要任务。随着粮铺的增多,投机行为占了上风。加上许多地方成立了交易所或取引所,五站也不能独善其身。五站的商会也顺应潮流,派人去外地学习交易方法。自发地成立粮谷期市交易市场。李九如是商会会长,做为商会元老派非常支持,特意在辘轳把街那腾出两间屋,做为交易场所。
李九如是最早进入五站的商人之一,因他行二,人称李二爷,李久如胆子大,他听说沙俄在这儿建铁路时,就来此做买卖的,火车道开修后,他看到老毛子驻军有马队,常常为筹集草料发愁,心想咱在那卖草料准能赚钱。于是就开了个草料铺,开始为老毛子马匹提供草料。也是歪打打正着,俄国人的马匹需要马料,人还得吃粮。待火车道一通车,赚点钱的李九如就改开碾米铺叫同义合,就这样买卖开起来。粮食这玩意到啥时人都得吃,这一下小粮米铺又让他给整火了发了财。赚了钱就在兴隆路,也就是后来有名的辘轳把街中段盖起了亮堂堂的青砖房,把铺子名改为荣发祥。这时围绕来往坐火车的旅客服务的铺子,也一个一个开起来。小日本占领后,虽然确定了铁路附属地范围,但站内人少,暂由公主岭代管。为了方便来租地的人,什么时候来都能办上,就委托李九如发地号。李九如就在自己的铺子外,挂上代办发地号的牌子。久而久之,这位威信越来越高的李二爷,被公推为商务会长。在没有任何机构的站内,成了最高首长。
随着辘轳把街粮谷信托交易所的诞生,现代经济的雏形也在这里产生了。它在辘轳把街中间那段斜路上成立了。
辘轳把街粮谷信托交易市场的建立,提升了站内粮谷市场交易能力。最初交易时,许多人不明其中的道理,由于远期契约与实际交货日相隔一定的时间,而这期间价格波动相当频繁,有时甚至上下午价格都有变化,增加了不确定性。而且买空卖空的契约双方必定有一方是亏的,所以,到了卯日,当粮谷市场价格和契约价格出现差异时,常常会出现毁约的现象,但是在辘轳把街参与交易的都是来此做买卖多年的老字号、老熟人,有些商号的人,虽然开始因亏空心理有点不平衡,故意拖延合卯时间,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买卖双方都在站内混,又时常见面,不能不讲信用,最终也都一一返还所欠差价。因为是自发成立的,没有办交易市场的经验,出现问题才想到有个约束。后来,为促进粮谷交易有序进行,制定了有关交易合卯的规定,并实行了保证金制,对因亏空故意拖延不交钱的,采取取消交易资格没收保证金。使交易双方行为受到约束,交易方式更加规范,制度是给人定的,一旦有了规范,就更促进站内粮谷市场的活跃。
粮食交易所的经营模式以买空卖空交易为主,现货交易较少。来粮食交易所进行交易的粮商,均要取得经纪人资格并缴纳保证金后方能上市进行交易。农民春耕时,常借此机会筹措资金。有钱的商人则要趁机买下青苗,到了秋季以粮食顶账,很像现在的期货。在粮食收获前,手持的青苗押票,不需要等到收回粮食,只需把押青苗票进行买卖,即可实现赢利。当然,有的不一定有利,也可能出现自然灾害,这时,压在谁的手中,谁就会赔。一些赌性大的有钱人,也且把闲钱投入交易所进行买空卖空,这种行为俗称“投机倒卯”。投机倒卯风险高,高收益和高亏损并存,谁能把握好机会能赚个钵满盆满。把握不好,转瞬间可能两手空空。
郑庆义对那些轻而易举就能赚到钱,羡慕不已。他决心要入这个行当里赌一赌,搏一搏。因为郑庆义心里确实着急,来关东十年多了,发财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五站粮谷信托交易所刚一开张,郑庆义马上就想入市交易,把发财的梦想赌注押在投机倒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