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翎疾步上前辨认。
是门房李老伯,还有他大儿子李壮。
两人身中数刀,躯体冰冷僵硬,身下血泊早已经干涸,应该死了一段时间。
赵翎心里在发颤,撒腿便往后院跑去。
幸好一路没看到尸体,也不见一个活人。
除了桃源小筑较远,没来得及过去,整座宅子全都空荡荡的。
里里外外二十余口人,包括许多贵重物品,全都不见踪影。
赵翎暗自松了口气,家里剩下的物件,大多摆放整齐,可见家人走得并不慌乱,应该没有遇到兵祸。
门房李氏父子,定是父亲安排留驻家中,一则看家护院,二则等候自己回来,却不幸丧命于此。
思及根源,他不禁心生愧疚。
复又想起小蝶,不知在这乱世,今生能否有缘再会。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
手拿火把,最后走到桃源小筑。
刚到门前,被眼前景物给惊呆了。
木制红漆小门,其中一扇破了个洞,另一扇飞到园内,明显被人暴力破坏。
园内青石小径上,隐约有件物品。
走近借火光细看,是一只女子绣鞋,鞋面上两朵荷花,好像在小蝶处见过。
赵翎脸色大变,高举火把,疯也似的闯进楼内,四处寻找小蝶。
在楼梯口,见到另一只鞋。
他顿时浑身发软,几乎迈不动脚步。
心中唯一希望,支撑他继续前行,终于鼓起勇气,急冲上三楼。
卧房里的一幕,令他心神俱碎,双腿力道仿佛被抽空,一下子跌倒在地。
火把也掉落一旁,差一点熄灭。
借着昏乱的火光,见那张床塌上,仰面倒卧一个女子,似乎衣衫不整。
胸口插一柄马刀,鲜血浸透身下被褥,变得黑红一片。
那女子浑身血污,衣袖被撕去一截,左肩裸露在外,现出洁白的肌肤。
赵翎无力的爬过去,抓住屏风撑脚,努力支起上身,手脚不住颤抖,凑近了看去。
她,不是小蝶!
是香云……
他怔在原地,随即想起,香云曾说过,她向小蝶讨教女红。
鞋上荷花,难道是那时所绣。
赵翎心里空荡荡,仿佛被掏空,眼泪止不住往外流,一滴滴,落在香云冰冷的身上。
如此可爱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残忍杀害。
凶手倒底是谁,连她都下得了手,这有多么冷酷。
他痛恨之余,又深深自责,如果自己上午不那么自私,如果当时能够唤醒她,将她安置妥贴。
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这样,阴阳相隔。
可是,没有如果。
他转念又想,香云之所以未走,要么在树林里昏睡未醒,错过家人召唤;要么主动留下,等候自己回来。
无论哪种情形,自己都亏欠她良多。
火光暗淡,赵翎强忍住悲痛,起身拾起火把,点亮床前烛台,随手插在器物架上。
屋内顿时明亮许多。
借着烛光,他替香云整理好衣衫,合上双眼,尽心擦拭身上的血污。
清理到右手,但见紧握成拳,掌中似乎攥住个东西,用力掰开手指,才将那物取出。
此物是个圆环,比手镯略小一圈,却是黄金打造,刻饰着花饰纹路。
赵翎十分肯定,府中从未有过此物,只是隐隐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虽不知为何物,但香云至死握在手中,一定跟她遇害,有莫大的关系。
因此他极为重视,郑重将它揣进怀里,心中默默发誓,一定为她报仇雪恨。
整理好香云遗容,赵翎黯然四顾,扫视一遍屋内,试图找出一点头绪。
当他目光落在枕头上,忽然想起小蝶曾说,那方手绢放在枕下。
连忙伸手去摸,果然取出几件物品。
拿出来看时,不仅有那方手绢,还包着一本册子,封面题曰“八阵图解”,后附一纸书笺。
仔细看那笺上,写着一行小篆,正是小蝶的笔迹。
“福佑吾君,妾已远行,此去经年,寻医而归。”
赵翎心乱如麻,不知小蝶去向。
即使八阵图如雷贯耳,现在也无心他顾。
因是心上人之物,连同手帕一起,揣进怀里。
赵翎强忍悲痛,用力扯下帐纬,将香云整个盖住,又跪在榻前拜上几拜,心里不停悼念。
好半天,他从悲伤中缓过劲,对眼前这一切,也失去留恋。
他抓起那根火把,毅然扔到床上,点燃红色碎花帐纬,眼看它越烧越旺,这才含泪转身离去。
夜幕下,小楼火光升腾,没多久,便已烈焰冲天,照亮整座赵府。
赵翎不忍回望,转身去花匠住处,找到一把锄头,在前院大树下挖个深坑,将李氏父子一并掩埋。
他平时养尊处优,从未做过体力活。
今夜心情激荡,浑身热血沸腾,忙完这一通后,身体竟不觉得疲劳。
看着这一堆黄土,在火光下明暗交映。
赵翎倍感凄凉,冲坟头深躹一躬,转身离开赵府。
在大门口左右张望,大街上黑灯瞎火。
即使远处还有火光,也不大看得清脚下,稍不留意,便会踩到死尸。
此时此刻,他十分纠结,不知该先寻家人,还是先去找小蝶。
一时拿不定主意。
想起父亲曾言,二叔、三叔在那边接应,他们长住荆襄,过去一问,自然容易找到。
可小蝶并不知情,即使寻到吴神医,又如何能够相逢?
在这乱世之中,遍地盗匪横行,她一介弱质女流,在外四处奔走,随时可能有生命之忧。
自己乃堂堂男儿汉,任由她涉险临危,却毫无处置办法,反倒一味等待,实在情何以堪。
况且,若先与家人会合,再想出去寻她,恐怕也不可能。
父母肯定阻止,就算是祖母,也一定不会答应。
更何况,香云的血海深仇,自己还需负责,定要找到那个凶手,血债血偿。
于是他打定主意,先寻找小蝶,不能让她一个人,为自己冒险奔波。
可是,又到哪里去寻她?
除了那位吴神医,其他信息一概不知,连名字住所都不知晓,又谈何找人。
他仰天长叹,感觉茫茫人海,自身犹如浮萍。
真不知前路该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