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的声音,好像是父亲赵德,正在不住劝道:
“母亲,事态已经万分危急,还请早做决定。
前方传回的消息,匈奴人倾巢而出,在宁平城外大败大晋十几万大军。
杀了太尉王衍大人,还有随军的几位王爷,现在正朝洛阳杀来。
我连夜赶回来,就为了举家南迁,若有什么耽搁,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已经给老二、老三去信,让他们早做准备,随时接应咱们过去。”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听就是赵母,断然拒绝道:
“要走你们走,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半截子埋进土里,经不起长途折腾。
更何况,这座老宅子是赵家祖业,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我要守着它,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赵德急道:“母亲,人若是没了,要这宅子又有何用。
听宁平城逃出来的人说,匈奴人野蛮凶残。
城破后抓走满城百姓,年轻女子营前为奴,其他人无论老幼,全都屠戮一空。
还一把大火,将整座城池烧成白地。
若洛阳有失,难保不遭此大难,就算您守在家中,也无力阻止暴行,这宅子仍避不过此劫。
假如传言不实,即便您不在这里,只需留人在家照看,一样可保无虞。”
一个粗大嗓门附和道:
“老夫人,妹夫说的对,宅子财物都是小事,还是保命要紧。
这次匈奴人南下,明摆着来者不善。
现在洛阳城内,早已经混进了奸细。
昨天晚上,鹰扬将军马尊在家中被杀,将军府也被一把火烧个精光,现在外面全城搜查,也没找到凶手。”
另一人鼻音略重,接嘴道:“鹰扬将军马尊?
大哥,难道是……高县侯马隆的孙子。”
赵翎听这俩人语气,应该是舅舅李雄和李横。
李雄叹道:“不是他,又会是谁。
都说他家的扁箱车厉害,能够以一敌百,当年的高县侯,就是籍此立下赫赫战功。
谁曾想他的子孙,竟因此物引来杀身之祸,不仅遭人暗算,连家都被付之一炬。
这足以看出,匈奴人此次势在必得,做好完全准备。
洛阳我看是保不住喽。
老夫人,还是听妹夫的,早做打算为妙。”
李横好奇道:
“大哥,你怎么知道,马尊是因为扁箱车的缘故被杀,而且还是匈奴人干的。”
李雄啐他一口,骂道:
“你这呆子,这不明摆着吗。
要不是为了偏箱车,谁会去杀一个没有职权、赋闲在家的朝廷官员,还纵火烧人全家。
老夫人,别理这呆子,赶快决定南迁吧。”
赵母依然不为所动,固执己见道:
“随你们怎么说,对我都没有用,绝对不会离开这儿半步。
老婆子活了六十载,也差不多活够了,就算现在跟这宅子一起化为灰烬,九泉之下,也对得起赵家列祖列宗。”
赵德十分懊恼,赌气道:
“母亲,你要是不走,孩儿就留下来陪你。
一家老少死在这里,倒也干净。”
又听李氏质疑道:
“老爷,没那么严重吧。
洛阳城高墙厚,还有重兵把守,应该不会有事。
如果真像你所说,那些世家子弟,还不早就逃个精光,怎会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雄急道:
“妹子,你整天呆在家里,知道些什么。
如今的洛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固若金汤的大晋都城。
上次东海王出征,带走大批人马。
现在这城内,就算东拼西凑,顶多不过两三万老弱残兵,怎能守得住。
再说那些个世家,哪个不是家大业大,但若迁到南边,这里的良田美宅全都没了,所以都舍不得离开。
哪像我们这种小角色,无牵无挂,可以说走就走。”
李氏不解道:
“既然皇宫里头,还有那些世家,大家都没有走。
估计还有应对办法,总不至于为这些家当,留在洛阳坐以待毙吧。
前些天,听闻皇上已经下诏,号令天下兵马勤王,可能已有军队在救驾途中,他们才能如此安心。”
李雄嘲笑道:
“真是妇人之见,这军务上的事,是你知道的多,还是我知道的多。
大晋连年战事,京城附近兵马死伤大半,又被东海王带走许多,现在哪来的人马勤王?
就算有,也决非旬月可以赶到,远水解不了近渴,留下只能等死。”
李氏针锋相对道:
“你知道得多,你厉害。
那么前两次,不知是谁在鼓噪,说匈奴人势大,赶紧准备搬家。
可如今仍杵在这儿……”
李雄恼羞成怒道:
“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前两次……那是意外。
这次大晋十几万人马,都被匈奴人给灭了,难道还留在这里等死?”
李氏冷笑道:“堂堂大晋都尉,怎生是你这般模样……”
赵母不耐烦道:“好啦,好啦,你们兄妹也别吵。
不管怎样,反正我是哪儿也不去,死也要死在这里。你们若想走,自己决定好了……”
赵翎正听得入神,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迅猛往上窜,直冲口咽鼻耳。
一刹那,他口鼻酸涩、双耳嗡鸣,胸中翻腾欲吐,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比乏力。
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经神志不清。
耳边回荡着香云的呼救: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快来人呀,救命,快来人呀……”
不知过了多久。
赵翎恍恍惚惚,全身燥热难当,有如烈焰焚烧一般。
他忍不住低声呻吟,下腹立即传来一丝清凉,像有一条鱼儿,在体内开始游动,每经过一处,那里的炙热便会消褪。
这鱼儿颇有灵性,起初只在胸腹间徘徊,随后游往四肢百骸,所到处炎热尽数驱散。
然而没隔多会儿,这鱼儿突然消失,他便似重坠洪炉里。
但觉口唇干裂,皮肤焦灼,胸膛也气闷之极,最终忍受不住,又晕厥过去……
如此这般反复,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他身上的炙热才渐渐平息。
又过了许久。
赵翎猛地惊醒,急切的睁开双目,额上早已浸满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