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算了一下,前面十里应有驿站,便道:“也罢,咱们在前面驿站住宿吧,还是不进昌平了。”说完策马便去。
四人行不到十里,果然见有驿站,那驿站旁,居然还零落着有几间酒馆客社。
正德拍手笑道:“这做生意就是要算得好,连咱们的脚程都算得准。我记得了,这每两驿,就有这等客舍,妙啊,刘瑾,你看,这做生意的也不简单啊。咱们去客栈留宿吧。”刘瑾等人无奈,寻了一间灯火通明的便进去。
这客栈虽则简陋,却也干净,谷大用叫过小二,要其安排隔壁的两间上房,又叮嘱喂养好马匹,赏了小二三钱碎银,小二自是欢喜不已,连说晓得晓得。谷大用还不放心,又亲自去照顾马匹,要正德先去大堂坐着。
众人在大堂一角坐下,叫了酒水吃食。这乡间小店自然比不得德如楼,饭菜平常,正德却仍是大口吃喝,只管饱了再说。
这时,外面来了五名灰衣短打精壮汉子,拥着当中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书生模样打扮,穿着一身白绸子袍,束了条红色腰带,拿着一把折扇,生得是眼细鼻塌,一双小眼咪着扫了大堂一眼,看见正德四人,于是低语问身后一名汉子,那汉子点点头。那少年手中纸扇一展,行了过来,施施然在正德面前坐下。
“你们可是过路的商人?”那少年问。
正德见其行为古怪,却想不要生了事端,于是点点头。刘钱二人心里警觉,停下筷子,也注视着那少年。
“嗯,本公子看上你们的马了,想买下来。”说完,从怀里掏出几粒金锞子,丢在桌上,道:“这等好马当作驮马来用,这也只有你们这些显摆的商人做得出,也罢,本公子吃些亏买下了。”
正德对这少年顿时甚是生厌,看也不看那金子,只淡淡说:“那是我的马,我用来驮也好,杀也好,便是不会卖与你。”
“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这马咱是要定了。哼,你这贼商人,定是偷来的马,本公子五匹都要了。”那公子鼻子哼了声,摇摇扇子道:“不要给脸不要脸,本公子要的东西还没有要不到的。”
正德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早有店中老板跑过来,见那公子便谄笑作揖道:“胡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要生气,这外地人不知趣,小的帮你提点一下他。”又走过来在正德耳边低声道:“这位客官,那位是昌平胡知州的公子胡仁,端的是霸道,得罪不得的,你还是别生了事端,搞不好还得坏了性命。”
正德更怒,一把推开那老板,对胡仁道:“我呸,小小一个从五品官生的龟儿子也敢在小爷面前强买强卖,惹得小爷恼了,灭了你九族。”
胡仁一怔,哈哈仰天大笑,也站起道:“你这贼商人,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儿,能灭我九族?现在小爷又变了主意,这马我要了,你这人我也要了,人来,把这班山贼都给我押回去。”
不等胡仁把话说完,正德已暴跳起来,一脚踢翻桌子,将酒菜洒得胡仁一身都是,然后冲前凌空一个旋风后踢,正扫中胡仁面门,将其踢倒在一丈开外地上,再跃身腾空而起,一个膝跪击在在胡仁肋下,只听得啪啪几声沉响,显是胡仁的肋骨断了,胡仁立时口吐一大口鲜血,喷得襟前白衣变了红衣,昏了过去,也不知死活。
这几下兔起鹘落,干净利落,快得惊人,胡仁的随从哪来的反应,待见得胡仁吐血昏迷,才纷纷抽出短刀上来营救,钱宁一个箭步上前,抽出腰间软鞭,手上用劲侧扫,只听得啪啪两声,当前二人手上短刀立时击中咣当落地,余下三人一时怔住,竟不敢上前。
刘瑾心中却是叫好,心想事情闹得越大,这回京就越快。于是上前掏出牙牌,道:“镇抚司办差,你们是想造反了不成。”
此时大堂中堂食众人已是乱成一团,奔走躲避,小孩子哭爹叫娘,不知多少碗碟落地乒乓作响,噪的震天价,哪听得刘瑾说的什么,刘瑾于是又尖着太监腔大喝:“锦衣卫办差,安静!”锦衣卫三字犹如晴天霹雳,众人吓得立时安静下来,百多双眼看着刘瑾手中牙牌,那店老板躲在柜台后不由叫苦不已,心道这次瘟神遇了恶神,这打烂的物事也不知找谁赔去。
正德狠狠连扇胡仁耳光,一下一下,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分外清脆,直扇得胡仁眼肿鼻裂,才愤愤站起来,怒视那几个汉子,然后拉条长凳坐下,拂了拂下摆,心道没见过皇帝打人吧,哼。又想过这次的出行目的,于是压了压火气,道:“小爷脾气不太好,刚才下手重了些,打得贵公子有点轻伤,你们先把他唤醒了,我向他道个不是,便了此事。”刘瑾听得眼珠都掉下来了,这天底下还有这等事,你不杀他全家已经是便宜了他们,还道什么不是。
几人忙上来揉人中搓太阳穴,又拿了冷水给胡仁洗面,却有一人偷偷溜了出去,自是去报信的,正德也不理会。
一会儿胡仁悠悠醒来,眼一睁,又吐了一口血,却说不出话来,手指着正德怒视。一个汉子在其耳边低语几句,胡仁听了,不由一怔。
正德笑笑道:“胡公子,你未见过恶人吧,这次你可是见着了,就当是买个教训,也叫你的王八老子今后好自为之,去吧。”众人心道这也叫陪不是,这天底便没有不是了。但对方出手就是要人性命的手段,还顶着锦衣卫的名头,哪怕再多事,抬着胡仁,正想出门而去。
“慢着,这便走了?”正德喝道。
众人停住脚步,看着正德,也不知这位杀神小爷还要怎么样。
“你们聚众斗殴,损坏了商家的物事,自然是要赔的。”正德扬手招来那店主,问:“你看看,要赔多少银子?”那店主那里敢要胡仁的钱,只是摆手摇头不语。
“这样吧,小爷说个公道话,胡公子赔一百两银给这店家吧。”正德摸摸下巴,心道,一百两银也不多吧,打烂了这么多的东西。
那胡公子睁大了双眼,心道你娘的这也叫公道。只是说不出话来,脚一蹬,又昏了过去。
原来那胡公子路经此地回昌平,看见正德四人的大宛马即时眼红心跳,虽不知是大宛名驹,不是寻常人可以骑得,但见四人入了客栈,只道他们不到官驿住宿,应是平常客商,便起了贪心,本是想贱价强买,却冷不防被正德打得重伤昏迷,待醒来时,又知四人是镇抚司的人,又惊又怕。正德不知银钱贵贱,开口便要一百两银赔金,胡仁只道正德是要勒索,又被气得晕了过去。
那店老板听得正德索价一百两白银,也只道是这锦衣卫的人霸道,是想勒索胡仁一笔,当下也不敢多言,只站在一旁看戏。
这时,一个年纪较长的汉子,小心道:“几位公爷,咱们出门的急,不带得这么多银两,还请大爷高抬贵手,让小的先扶公子去医治,至于银两,自有家中的来人献上。”
正德也不想搞出人命,拖住了行程,便道:“也好,你们先去救人。”又对那店老板道:“这地上几个金锞子,大约也值得十两银子,你先拿着,余下他们自然会送上,如果不送,十日内咱们交了差还来这里,收不到的,咱们上昌平去帮你收。”
那店主那敢去拿,正德示意刘瑾,刘瑾心叫声晦气,在地上拾了金锞子没好气的递给那店主,那店主见刘瑾眼光阴险,不由的打了个冷战,也不知这几位天子近卫要搞些什么,只得收下。
看着几个汉子抬着胡仁出去,正德唤钱宁去看看谷大用,随便换个班,要谷大用来吃饭。
于是重开一席,店主不敢得罪几人,酒菜摆了一大桌。
谷大用小跑从后院出来,看大堂一片狼藉,两个小二正在打扫整理,坐下便道:“刚才听得大堂噪乱,我也知是出了事,但不敢离开马匹。”
正德笑道:“不过是打了个恶少一顿,我呸,这大明江山是谁的,还敢这样横行,这些官儿也不知是怎么管教子女的。”心里却一跳,想起自己也曾在大内走马惊动衙门,于是默声不语。
刘瑾道:“公子,我看我们还是住驿站的好,平安至上啊。”正德点点头,道:“明天还是住驿站吧。”又劝谷大用快用饭,别要凉了。
几人用了饭,便上二楼客房休息,正德忍不住身上汗臭,叫了店主烧水,让刘瑾服侍着洗了澡,这才舒服一些。钱宁与谷大用商量了一番,决定分二人分上下夜守值,顺便看管好马匹钱粮。钱宁抽得白签,先守上半夜。
到了二更时分,却听得客栈外人叫马嘶,喧哗噪闹,正德在床上一跳而起,拿了枕下短刀,便欲出房门,却被刘瑾拦住。
“公子,不用你出去,这事让奴才去办。”
“你知是何事?”
“嘻嘻,当然,奴才猜是有人送银子来了。”
正德恍然大悟,笑道:“这寻仇来的也快。这事你去办,却不要露了咱们行藏。”自回房去不理。
刘瑾穿了衣,手拿牙牌,吩咐隔壁冲出来的谷大用守卫好正德,施施然下楼。
这时只见大堂已经灯火大亮,大约二十多个衙差拥着一名穿着文员常服的男子。刘瑾瞄了眼,见是六品鹭鸶的补子,鼻子里不由哼了声。踱着方步行到那男子面前,双方各自打量。刘瑾也不多语,掏出牙牌丢在那男子面前桌子上,白眼一翻,头昂向天。
那男子见得牙牌,也不打招呼,亲自拾起一看,见得果然是锦衣卫牙牌,上刻有“千户”“刘锋”字样,吓得双手战抖,心里叫苦。
原来胡仁被抬回昌平前,已有人快马回去报信,知州胡宇自是惊怒交加,心挂儿子死活,却又怀疑哪有镇抚司的人住客店,莫不是假的,一怒之下正想点起衙差,又转念想天下事无奇不有,不若如此如此。定了主意,便唤来判官李平,道是有人冒充镇抚司,打伤百姓,扰乱治安,着其领捕快衙差前去抓拿。
李平当时一听,已是叫苦,心道这年头在顺天府里哪有人敢冒锦衣卫这杀头的事,就算有,也不会等着你去拿的道理,无奈上官令下,唯有领了二十来个马快前来看看环境。这时见得刘瑾摆了官威亮了牙牌,十足的雪白象牙精雕,清楚写着的千户官职,哪还有假,哪还惹得起。
李平理了思绪,上前谄笑道:“在下李平,是昌平州判官,不知上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提也不敢提胡仁那事。
“哼!一个绿豆大小的从五品的知州,还派了一个芝麻大小的从六品小判官来,驾子倒是不少。”刘瑾竖起小指,在李平面前扬了扬,然后掏了掏鼻孔,弹了一弹,又道:“银子带来了吧。”
李平苦笑一声,掏出一叠宝钞,正想点给刘瑾。
“我呸,当我是叫花子,拿这宝钞来哄我,我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两。”
李平弯着腰,揖手道:“下官一时间哪来这么多现银,还请先收着,明天一早便送来,如何?”
刘瑾拿过那叠宝钞,数了数,约莫有百来贯,点点头道:“权当是利息,明天记得送来。我困了,先去睡,你们自便。”说完,把宝钞往怀时一塞,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自个上楼去了。
李平哑口无言,只有苦笑,领了各人回去交差,不提。